遥想冬天烘火熜
记忆中家乡的冬天是很冷的,尤其是家住偏僻小山沟里的我,最怕过冬天了。冬天,是寒冷的代名词,所以有寒冬之说。要是遇上大雪纷飞的冬天,那山川田野,那村庄屋舍便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了。那时,不管大人小孩都会冻得浑身发抖,刺骨寒冷的感觉刻骨铭心,实在难以忘怀,不由得让我遥想起儿时冬天烘火熜的情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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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农村家庭,经济都比较困难,生活水平也很低,温饱还是有问题的。衣服就更不用说了,普遍穿得较少,最冷时就是上身穿一件棉袄,里面的棉花还不是新的,从老到少穿过好几回,兄弟多的家庭大多是大袄改小袄,轮流交换度寒冬。
我家是大户人家,全家大小有11个人,兄弟姐妹6个,在那个靠生产队挣工分养家糊口的年代,家里哪有钱同时给每人添卫生衣裤,只能是兄弟姐妹轮流着添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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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寒冷的冬天怎么过?那时还是火熜帮了大忙。一提此物,大凡出生在五六十年代的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熟了。
火熜也叫火笼,还有叫火桶的。有大小之分,大人通常用大号的,小孩用小的。也有粗细之分,有些条件差的家庭一般就做那种较简易的,里面是泥料的火熜尊,外面的篾丝也比较粗糙,篾匠师傅一天就能做三四只。而条件好点的,做工就比较精细了。有的里面是用铁皮做的尊,外面的篾丝加工得较细匀,而且还要用篾丝打底部。然后配上铁丝笠和铁筷,就完工了。据父亲说,这种精细的火熜,篾匠师傅是比较用心的,一天顶多只能做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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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熜取暖的年代,我们那代人是深有体会的。记得每年过冬前,父亲就要检查家里的火熜是否有破损,如有破损或需要增加,就要雇篾匠师傅到家里来修补或新做。
那时,我们兄弟都希望家里每年都有新火熜,因为新的少,我们都想抢新的。家里的火熜数已不少了,人手一只。尽管如此也有趣事,各自分到火熜后,为了平时使用不会认错,我们还专门在火熜篾丝上用毛笔写上自己的名字,以示各自保管使用,依现在看也有责任到人的味道了。
父亲说,那时的每年冬天,家里要雇师傅至少要新做三至四只新火熜。因为上年的篾丝火熜容易被火烫焦甚至烧破,能修补的修补,不能修补的就新做了。另外,家用要多备用几只火熜的,作为给冬天上门的客人烘。一旦客人来家里,主人便会送上热火熜,让客人先烘火取暖,然后问寒问暖。
冬日待人以火熜,这似乎是老家的一种习惯待客礼仪了。要是客人多不够用,大人就会以“小孩屁股有七粒火”的借口把我们的火熜先缴掉,送给客人烘,等客人离开后才还给我们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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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后来,火熜的样式也在更新换代了,原来的泥尊逐步被白铁皮尊取代。大家发现还是铁皮的好使,既轻巧牢固又相对干净。刚变换时铁皮尊外面还要编制上篾丝,到后来索性就是一个光铁皮火熜。
大人们喜欢这铁皮火熜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灰尘容易擦干净,以便放在床上烘被子。没有了篾丝外壳,也不会担心被火烧坏了。万一摔倒在地也不会破。现在的冬天,在农村还能见到一些老人仍然拎着一只火熜烘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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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烘火熜的一般都是老人与小孩,还有农村妇女。一到冬天,大家手里都会拎着一个火熜烘着。哪怕是到邻居家里串门或做家务活,也是随手拎着的。一些老人一天到晚几乎火熜不离手。
老人们烘火熜要讲究些,这是我从爷爷奶奶的动作中仔细观察才发现的。他们在柴灶前先把柴火烧旺,接着用铁锹把事先准备好的木炭小心放到火熜尊里,然后在木炭上面添加一层火炭,再用灶灰加以覆盖,木炭和火炭要适量,刚好可以盖火熜笠。
烘火熜时,我发现奶奶和母亲的腰里都要专门系上一条围裙,人坐在椅子上,围裙刚好把火熜罩住,这样热量就不会散发掉了,而且手脚也会热得快些。我想,那时的大人也是够聪明的,看似简单的方法,其实也是一种生活经验的积累。就连站起来走动,也是火熜放在围裙里的,他们那时就懂得如何保暖了。
还有一招呢,晚上睡觉时,我又发现爷爷将一块砖头压在火熜尊里,说是这样做可以让火熜里的火炭过夜的。果然到了次日晨,爷爷的火熜里还真的还有些热量,虽然只有那么丁点火星,但作用还是有的,因为其他的火熜早就偃旗熄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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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火熜的冬天,我们似乎变得不怕冷了。早上,我们兄弟会早早起床去厨房。但动机不是主动去灶头帮忙母亲烧柴火,而是抢着去等候火熜添火。一大早,只见灶头前的火熜就开始排队“候火”了。
母亲不慌不忙,一个一个挨着顺序来,我们的眼睛就盯在灶膛内,看看里面还剩多少炭火了,如果不够我们就会急着催大人快点加柴,一排火熜的添火还是需要一些功夫的。毕竟柴火燃烧的速度没有那么快。等不及时就把添好的火熜拿来先烘了,一直等到轮到自己。这样的冬天,身上的衣裤虽然穿得比较单薄,但有火熜的时候,感觉会暖和得多。
你还别说,有了火熜,就能过冬。那时大人们白天除了干活不会拎火熜,但到晚上都会找火熜的。一些抽烟的老人,有了火熜点烟就更方便了,烟管可直接放到火熜里取火。到了睡觉时,大人们都习惯在睡前把火熜放进被里加温预热,这样小孩子钻进被窝,就不会感觉冰冷了。
我记得爷爷奶奶就是这样,每天晚上都要火熜跟人睡觉的,这是那个年代最好的取暖器。奶奶健在时,后来给她换上电热毯,她才高兴地说还是这个好,比火熜强多了,也不用夜里担心火熜烧被子了。
那时床上烘火熄是有火灾隐患的,弄得不好被子也会被烫焦,甚至会烧出窟窿来。我的裤子和袜子上就有好几个小窟窿。有时烘鞋子也会被烧出窟窿的。邻居有位老人还着火烧掉了一条被子,后来大人们带火熜上床就格外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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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学校里允许学生们拎火熜上学,同学们还是挺开心的。我家离学校有点远,而且山路不好走,加之冰冻的天气路上很滑,别说小学生,大人也有走路摔倒的现象,下雪天就更容易打滑摔倒。
有一次,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连人带火熜一起滚到地上,炭火倒得满地,双手和膝盖摔疼自不必说,从地上爬起来,首要的就是连忙检查火熜尊摔破了没有,要是摔破了火熜尊,那事情就搞大了,回家肯定是要挨骂的。自那以后,我就不敢轻易带火熜上学了,还好班里带火熜的同学很多,课间就借用他们或与同桌轮流着共用。
小时候不知何故,每年冬天我的手脚就会生冻疮,而且连续生了好几年,一直到读高中才慢慢好转。记得10多岁时,一到冬天,冻疮就很快发生了,发生情况一般是由表及里,由手到脚,由单指扩展到几个甚至整个手背,而且手背变得又红又肿,最严重时中指皮肤都溃烂了,疮口处还会流出血丝脓水,同时又奇痒难受。脚上的冻疮部位一般都在脚跟或脚趾的。父母见状,就急得催我们抓紧把冻疮手脚放在火熜上烘烤。结果不烘则已,一烘痒得要命。但为了早日去除冻疮,只能忍着奇痒烘火熜。渐渐地,冻疮果然被控制了。
然而,冻疮是不易根治的,平时稍不注意保暖,好了不久很容易复发。对我来说,除了防止冻疮的复发,火熜还有一个重要作用就是烘鞋袜。虽说是冬天,外面冰天雪地的,但我们那帮小伙伴是不会被动呆在家里挨冻的,要是下起大雪就更加开心了,兄弟几个和邻居伙伴都是顽皮鬼,大家打雪仗堆雪人,双脚不停地奔跑在雪地里,等大人叫停时,一双鞋袜鞋垫早就湿透了,我们就急忙回家找火熜烘烤起来,哪怕臭气熏天,也管不了那么多。如今想来,当年还真的要感谢这小小的火熜,医治了我的冻疮,温暖了我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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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火熜的冬天,还给我们的孩提时代带来了丰富有趣的生活。也不知是哪个小伙发明出来的,就是利用火熜烧烤东西吃。那时实在是太艰苦,小孩子除了逢年过节才能吃到一点土零食,平时就别去空想了。这时,小伙伴就从家里偷来土黄豆,有的将豆放在用完百雀羚面油的空盒内,然后放在火熜里烧烤。同伴中还有更内行的人,还要把家里的盐油偷出来,放在烤盒里,当听到盒子里发出“滋滋”声时,一股熟豆的香味就飘进鼻子里。“哇!好香!熟了熟了”!围在旁边的小伙伴,个个闻香嘴唇动,馋得流口水。
还有的则把豆子直接放到火熜里烤,等听到“嘭嘭”几声响,大家就从火熜里取出烧熟的黄豆,每人一粒分着吃。边吃边叫:“好吃好吃!”“再烤一盒!”这时有人会提议,今后大家轮流带豆来,有豆同烤,有烤同吃。这主意好,伙伴们拍手叫好,笑逐颜开。
火熜烤豆很快被大人知道了,在父母的责问下,我不敢撒谎了,便承认自己只是参与者,并非为首。还好父母信我,认为不是我带的头,就没有发多大的火,只是怕我们烫伤了手和嘴巴,担心安全问题。
后来,又有新烤的东西了,比如家里的冷粽子和番薯干,可以放在火熜里烘热,整个粽子会烤得通黄,粽箬会烤焦自动脱落,那样的味道特别香。那情景,那时光,是我最美的童年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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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农村生活逐年好转,日子也逐年红火起来。我们从温饱问题变为衣食无忧,从以前奢望的新卫生衣裤、毛线衣、新棉袄到现在的羊毛衫、羊绒衣,呢大衣、真皮衣裤,过冬的衣服已丰富多彩,应有尽有。
现在,乡村的火熜已很稀少了。如今冬天取暖工具多样化,热水袋、电暖器、电热毯取代了火熜。一些条件好的农家已经安装了空调,可以自控房间的温度了。
如今的老家,冬天除了一些老年人仍有火熜情结,还会依赖火熜取暖,已看不到青壮年人和小孩子烘火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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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熜是一个时代的产物,见证了社会的阶段与变迁。在贫穷落后时期,它是乡村人们取暖的法宝;如今生活美好时代,它成了人们收藏忆旧的古董。这一巨变与反差,折射了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人民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火熜年代,已经成为一个美好的记忆,成为一段酸楚的历史。
悠悠岁月,难忘火熜。我对火熜还是有深厚情结的。每当冬天回老家,看到保存完好的老火熜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年迈的老父母偶尔还会烘烘火熜,邻居那些老人拎着火熜的姿势还是那么的熟悉,仿佛时光倒流。
没想到,这个曾经温暖了我儿时生活,陪伴了我成长的火熜,可以跨越百年甚至更长的时期,影响着乡村人们的生活习惯,发挥着寒冬取暖的历史作用。
一只火熜,象征着薪火相传,象征着红红火火,象征着兴旺发达。
一只火熜,一个古老美丽的传说,一段无法遗忘的历史,一股抵御严冬的温暖。但愿很久很久以后,人们都不会忘记这古老而又暖心的火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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