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被遗忘的人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江山中学读书的同学，应该都知道学校里有个“无所不包、无所不能”的勤杂工，他负责学校的垃圾清运、厕所管道疏通等后勤保障工作，是学校保持环境整洁的功臣。当时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因为年纪大的缘故，同学们都叫他“老大爷。”

　　|默默奉献的“老大爷”

　　以校为家

　　老人无家无业，操场东南一隅的两层小楼就是他的窝。虽然小楼有上下两层，但从楼上堆到楼下的体育器械，把老人硬挤到楼梯口的一个小房间。房里摆了一床、一桌、一椅后，就连转个圈都困难。老人的锅碗瓢盆，不得不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长年累月地散乱堆放在房外带檐的走廊上。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找一间大房间住着，可是，在老人的心里，学校能把这么多体育器械交给他一人来打理，那就是对他的绝对信任。在老人眼中，自己住得逼仄一点并不要紧，只要确保体育器械们“住”得舒适和宽敞，让学生们来借用器械时既方便又整洁，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操场边远处(右上角)的二楼便是老人的住处

　　其实，自1984年来学校工作后，老人早在1991年就结束了与学校的劳动合同。考虑到老人家无家无业，学校就破例让他在操场边的两层小楼找个房间，安顿了下来。感恩戴德的老人念着学校对他的好，自觉自愿地一手揽下了垃圾清运、管道疏通等一系列的后勤保障工作，可以说是非常感人的。

　　|老人1984年来到江中

　　不留死角

　　每天下午第四节课外活动课，是老人出动清理教室垃圾的辰光。因为这个时段整栋教学楼都没有课。要说整个教室里哪里最脏，那绝对是讲台下的垃圾篓了。尤其是夏天，同学们没喝光的饮料瓶扔得七七八八，瓶里甜得发腻的饮料残渣，招引来一堆的苍蝇蚊子，围绕着垃圾篓“嘤嘤嗡嗡”。

　　|老人走遍了两幢教学楼的24个教室(前幢1988年拆除；后幢1992年拆除)

　　可是，心里眼里只有垃圾的老人却完全不顾及这些。每次，他都带上自制的铁钩子，肩上背个十几年后曾经在欧美掀起一股流行风尚的破花格子饲料袋，走楼串室。他总是进门就直扑垃圾篓，用铁钩子往垃圾篓的镂空处熟练地一钩，再自然而然地歪一歪肩头，往背上顺势滑落的袋口轻轻一倒，整套动作不亚于体操运动员拿奥运冠军一样的娴熟完美。这些垃圾，大爷并不直接倒掉，回去后他还要挑挑拣拣一番，里面的废纸、易拉罐、纸杯都是他搜罗的宝贝。虽然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据说家里还有两个弟弟要贴补，垃圾回收转卖的钱呀，应该也没几个子儿剩下的。

　　|新教学楼建成后，42个教室都留下了老人的足迹

　　忘年之交

　　中学时，我曾经连续六年担任广播员，同时也不得不连续六年都住在操场边的广播室里。住在操场边的唯一好处是，可以十分便利地在下课后去操场进行晚间锻炼。那时的操场没有路灯，只有一墙之隔的马路路灯隐隐透些光亮。我就在这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昏黄灯光中，像条随处游荡的池塘野鱼，在400米标准跑道上练出标志性的周式倒数50米冲刺。

　　| 1997年4月，作者(一排中)获衢州市三好学生留念

　　我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操场游荡时，突然发现了老人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不知何时起，大爷居然领养了一个女儿，两三岁的光景，每天跟着大爷摸爬滚打，把小身板儿锤炼得可结实着呢！

　　这之前，在学校的很多人眼里，老人似乎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就像夜晚街边的路灯，所有人都沉沉进入自己的梦乡，只剩他高悬杆头，普照大地，孤单而清冷。他佝偻的背、蹒跚的腿、沧桑的脸，无一不揭示着他过往的凄苦。但是，突然从某一天起，他的小房间里开始传出孩子的欢笑和哭泣，他的像过家家般的纯露天厨房里开始充满了烟火气，他那蔫黄瓜般黝黑粗糙的脸开始有些许难得的生气。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敢于时不时地造访大爷的拥挤小楼，帮小女孩洗洗澡，在他烧饭时搭把手，晚间锻炼时，带小孩出来遛遛弯。虽然那时，我们已经井水不犯河水的做了五年操场邻居。

　　|老人也没想到会收养一个女儿

　　我想，小姑娘的意外出现，就像给本不会发生化学反应的两种化学物质投放了一种催化剂，催生出老、中、青三代人间的无数温情。每次家里送来吃的，我总第一时间想着给老人送点去，而老人每次煮点什么好吃的，也会叫住晚练的我，喝口热乎的，哪怕那所谓好吃的也只不过是一碗青菜碎骨汤。小姑娘没事就会跑到我的广播室，对着话筒自己主持自己表演，不亦乐乎。一同呆在廊下看雨的时候，我也会和老人探讨小姑娘的未来。老人似乎想的很明白，“能养活就行了，不想那啥的。”他盯着开心玩耍着的小姑娘悠悠地说。生活对于老人来说，本就太苦太累太忙碌，现在又多出一张嗷嗷待哺的小嘴，而且这张嘴随着岁月的延绵还会越长越大。摆在老人面前的路啊，注定是一条不可能平坦的路。但是，在老人眼里，能够给生活带来些许亮色和期盼，自己再怎么辛苦都是值得的。

　　|这幢办公楼的一楼第三个窗户就是广播室，

　　距离老人居住的二楼不过数十米

　　柳暗花明

　　我们的忘年交没持续多久，我就考上大学离校了。毕业的时候，忙着谢师宴，忙着与同学“生离死别”，忙着背包游山玩水，我再也没有走进操场东南那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时光匆匆走过二十年，小姑娘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吧！真心希望小姑娘能够让孤苦无依的老人老有所养，虽然他们的踪迹早已无处可寻。因为就在我离校八年后，母校原有的校址已经实现自己的华丽转身，摇身一变成为老家县城的高档住宅区。

　　就在我放弃了对老人的寻找时，我那在江中任职的三舅舅得知这个消息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帮我问来了大爷的下落。

　　原来，老人家住双塔街道坳里村，就在火车站附近。他今年已经80多岁，仍然安康健在。在我离开江中后不多久，老人就因年事已高，离开了学校，回家养老。而当初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儿，也已经长大成人，都大学毕业工作好几年了。真心希望守得云开见日月的老人，可以在女儿的陪伴下，开心过好每一天。

　　|坳里村村支书祝小献看望老人及女儿

　　对了，我终于知道了老人的名字，他叫毛继业。

　　|毛继业老人(江中人常昵称“老毛”)

　　注：本文得到江山中学徐爱君老师、郑水菊老师、双塔街道和贤村村支书黄春林、双塔街道坳里村村支书祝小献的大力支持。除《默默奉献的“老大爷”》《老人也没想到会收养一个女儿》《坳里村村支书祝小献看望老人及女儿》《毛继业老人》由江山中学徐旺老师拍摄，作者照片由本人提供外，本文其余照片均由江山中学校史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