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许强的36岁生日,但这一天,没有生日蛋糕、没有蜡烛,他做了一个或许是这辈子最重要的决定——去自首。
许强是湖北枣阳人,20岁到广东闯荡,踏进了吸毒、贩毒的圈子。7年的贩毒生涯里,许强曾挥金如土、不可一世,但最终却也因毒贩斗争而穷途末路。
昨天,许强给《法制晚报》打来电话,表示愿将自己7年的经历公之于众。用他的话说,这个决定是最后的救赎,孤注一掷是为了让家人摆脱纠葛、让坏人绳之以法、让天下毒贩以己为戒。
今天上午10时40分许,许强和女友李桥一起,来到北京市公安局禁毒总队自首。许强给父亲发了一条短信要老人“不要担心”,随后向怀孕的女友鞠躬道别后,走进了总队大门。
见面与怀孕女友来京租住地下室
昨天下午,在文慧园北路一家招待所地下二层的小房间里,记者见到了许强。
留着干练的寸头,有着结实的身板,眼中布满血丝,走路时喜欢把香烟和手机一起拿在手里,一块有些老旧的金色手表在袖口处时隐时现。第一眼看去,许强更像是个普通生意人。
房间里还有一名身怀六甲的女子。许强说,这是他的女朋友,26岁,叫做李桥。
两人的居所大小不到8平米,一张双人床和一个简易的衣柜便占据了一半的空间。屋里最贵的东西,是桌子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他们每天的生活费不超过10块钱,连鸡蛋都算荤菜。因为女友怀孕需要补充营养,许强隔几天去买3块钱的猪肉添点儿荤腥。
自白
回述自己的跌宕生涯,许强都没有过多的表情,他显得格外平静,整个交谈过程中从未展露过一次笑容。“就算是判处我死刑我也一点儿都不后悔。如果自首能让我的家人安全,那就行了。”许强跟记者强调。
违背父愿离开老家闯荡广东
2000年从部队退伍后,许强因不愿按照父亲的意思在家乡湖北枣阳工作,一气之下卖掉了摩托车踏上了前往广东的火车。
初到广东惠州,许强凭借参军的经历,在派出所找到一份协警的工作。直到他抓了一个倒卖赃物的老乡后,人生轨迹从此改变。
他乡遇故知的情怀,让许强和这位老乡成了朋友。被保释以后,老乡开始把赃物卖给许强,许强再以数倍的价格转手卖出去。利润不高,但对当时的许强来说诱惑却足够大。
可惜他很快被发现,协警的工作没了。但这时的许强,已经看到了太多的诱惑,心中早就蠢蠢欲动。
通过老乡,许强在惠州认识了不少从事色情行业的女孩儿。在朋友的影响下,他开始涉足这一行。到了2007年,许强已经是当地一家桑拿中心的经理。用他的话说,2005到2007这两年是自己人生最辉煌的阶段,因为自己有的已经不仅仅是大把大把的钱,他满意的,是自己在惠州的影响力。“随便一个电话,就能找来一两百的哥们弟兄”。
初涉毒品女友生日宴上购毒
也正是2007年,许强第一次接触毒品。在一些湖北老乡的忽悠下,他尝试将一粒红色的麻古(一种冰毒的加工品)加热后吸入鼻腔,但当时他只是觉得这东西很苦。
2007年年末的一个晚上,许强当时的女友小梅开生日派对,为了攒面子,许强通过关系买了大量麻古,很快便被吸食一空,于是许强又第二次托人购买。
没想到麻古这么受欢迎,一个挣钱的路子开始在许强的心里生根发芽。次年年初,许强带着小梅一起,开始进行贩毒的行当。许强联系买家,小梅送货。
团伙贩毒分赃不均起内讧
许强和小梅的合作维持了不到两年。许强讲,自己在回头看时,觉得那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之后认识了周良。
许强介绍,因为自己当时在惠州有一定的影响力,2010年底,周良找到许强,表示愿意作为他的投资人和“军师”一起贩毒。考虑到周良在当地很有实力,两人一拍即合。
而此时许强的“队伍”,除了周良之外,还有制毒的王志、王成两兄弟,许强的战友,以及湖北老家的发小余建设。
第一次合作,他们不到一个月卖光了50克冰毒,后来“生意”越来越好。但许强感觉收回的钱却不够分量。他设法查看账目,果然发现周良做了“花账”。这个贩毒的团队起了内讧,许强出手打了周良,并要求周良写下欠条,日后还给自己3万元钱。
没想到周良的表弟知晓此事后出头干预,非但3万元钱没有还清,还带人来找自己的麻烦。
“我们贩毒的都有枪,当时他来找事儿我就拿枪对着他,结果子弹卡壳了也就没造成什么伤亡,但我却因为非法持有枪支被公安机关抓了。”许强说,他因此在监狱里度过了一年的时间。在这期间,团伙里的部分成员被判刑,而周良则处于在逃状态。
出狱后,许强找到曾经贩毒的“兄弟”们要钱。“因为我入狱时他们还在贩毒,市场是我开拓出来的,我的功劳最大,所得当中理应有我一份。”自此以后,许强等人的内部斗争开始逐渐明显。
殃及家人妻子遭凌辱
许强没有大动作,只是暗地里计划着找机会将对手们送进大牢。2013年4月,他的女儿将要过生日,许强便和在广东梅州上班的爱人一起回湖北枣阳老家为女儿庆生。
二人回家一个月后,发小、团队里曾经的“兄弟”余建设也带着120克冰毒来到了枣阳,跳过许强,将货卖给了枣阳当地的毒贩。
余建设的举动惹急了许强,但同时余建设和这名毒贩也都觉察到了许强的不满。于是当许强夫妻回到广东后,两人便合谋带人轮奸了许强的妻子,试图逼许强改变想法。
虽然遭遇这种侮辱,但就许强当时的实力而言,他感到力不从心,两人抱头痛哭,却无法以牙还牙。
这件事之后,许强打算投案自首并供出这些毒贩时,又被那名毒贩带人威胁阻拦。“去的路上他们好多人开车把我们拦下来,然后威胁我不让我去自首。”无奈之下,许强终于放弃了自己在广东的事业,和妻子一起回湖北老家生活。回家之前,许强举报了制毒的王志、王成两兄弟,两人被抓入狱。
可是,余建设等人对他的折磨却并没有因此而结束。在2013年10月之后的4个月里,就在枣阳,余建设和那名枣阳的毒贩先后5次找人轮奸了许强的妻子,有一次甚至当着许强12岁女儿的面。
此时的许强,没有了当年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气势。他能做的只是在网上发帖公布自己的经历,往当地的缉毒部门致电,祈求自首。
但他打去的电话、发去的短信都石沉大海,并没有得到受理。
感到绝望想在北京自首
无法再承担这样的悲剧,许强的父亲选择出走再没回家,母亲搬到了妹妹的住所,妻子也回到了四川老家。
“我当时也挺绝望的,所以5月份就来北京了,想在这边自首,看看能不能行。”许强说。
2014年5月,他坐火车来到北京。2个月后,许强在2013年认识并交往的女子李桥,因在厦门打工时与其丈夫出现矛盾,也来到北京投奔许强。
于是在北京,许强和李桥住进了文慧桥附近的小旅店里。李桥在附近的饭店当服务员,许强在KTV当保安。去年10月,李桥发现自己怀孕了,便辞去工作,两人的生活靠许强的每月3000多元的收入。
随后许强曾交往过的一名女子也来投奔许强,并央求他为其购买毒品。
今年4月21日,许强通过网络找朋友买了毒品,并于当晚和那名女子一起吸食,结果被警方抓获。5天后两人均被释放,那名女子也离开了北京。
因为吸毒的缘故,许强在KTV的工作也就此结束,和李桥两人节衣缩食,相依为命。
死也不怕愿换家人平安
许强告诉记者,据他粗略统计,从贩毒以来,他们一起销售的各类毒品总量应该超过了30公斤,自己挣到的钱也至少有两三百万元。
但之所以现在自己会这样穷困潦倒没有丝毫积蓄,都是在吸毒时挥霍所致,“吸毒就兴奋,睡不着觉,找朋友赌钱,最严重的一次打了7天的牌没睡觉。输钱的时候,都是几万几万地往外送。”
许强表示,为了和其他毒贩斗争,自己从2013年7月开始戒毒。因为戒毒,他的肌肉会抽搐,晚上会突然惊醒。
最让许强纠结的,是他的家人。许强说自己内心无比复杂。自从离开家后,他从没给家里寄过一次钱,原因只有一个,他在和父亲怄气,“我让父亲知道我把钱都造了,花没了也不给他。”
母亲知道他贩毒的事,尽管生气,还是耐心地劝说他放弃。知道许强在枣阳有“朋友”,而且常去找他们打牌,母亲便经常找来家里的亲戚陪许强玩,避免他再去结交损友。当年许强对母亲的举动嗤之以鼻,这也造就了如今许强心中对母亲的愧疚。
许强的妻子一直在四川老家,而女儿则一直在枣阳老家由老人照顾。许强说自己最对不起的便是妻子和女儿。
而当她得知许强在贩毒时,哭着求他不要继续下去,只希望能和他一起过踏实的日子,哪怕穷苦一点都无所谓,“我知道她都是为了我,我告诉她我要去自首,她又哭了,让我别去,如果没有我就没了希望没了依靠,她也不想活了。”许强说。
而谈到12岁的女儿,许强努力想了想,似乎这么多年也没有真真正正地陪伴过她,甚至抱一抱她的机会都很少。对于女儿,许强唯一的“父爱”就是回家时给她买些新衣服、好吃的,再无其他。
许强说他如今只希望通过自首,将曾经贩毒的人都缉拿归案,让家人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受到他们的迫害。
另一方面,是想作为一个前车之鉴,让天下所有吸毒、贩毒的人,看到这条路的结果是什么,引以为戒。“我知道我罪过太多了,但就算是判处我死刑我也一点儿都不后悔,如果通过自首能让我的家人安全,那就行了。”
自首
给父亲发短信和女友道别
今天上午10:40,许强和女友李桥一起,来到了北京市公安局禁毒总队。
在大门口,许强给父亲发了一条短信:“爸我今天去自首了,你把儿子养这么大,儿子也敬不了孝道了,希望您和妈保重身体,儿子一定好好改造,争取在您们二老有生之年能给您们养老送终。”
看着发送成功的通知,许强仍不放心,颤抖的拇指终于还是按下了父亲手机号码旁边的拨号键,“爸,您放心不用管我,组织也会根据自首的情况量刑的,您和我妈在家里好好的,不要担心。”
挂断电话后,许强转身和女友拥抱在一起,向女友鞠躬道别,再也没有多说过什么,跨进了大门。相比于昨天,许强的脸上,增添了更多的凝重。而女友的脸上,则布满了泪水。
追访
今天上午,记者就许强所阐述的经历,分别联系到其母亲、妻子,以及许强户口所属的湖北省枣阳市七方镇派出所进行核对。
母亲:那些侮辱是真的支持他去自首
其母亲告诉记者,由于许强多年来很少回家,她的确听说许强涉嫌贩毒、吸毒,因此她也曾经多次打电话对其进行劝说。期间,更从老家前往广东找许强面谈,“我一直跟他说,让他别跟那些朋友瞎混,没有好处。”
对于许强所述妻子被施暴等事实,其母亲均予以佐证。提及自首,许强的母亲称,儿子之前也确向自己提到要去公安局自首一事,“我支持他去,受受教育也好。”
妻子:那些事儿已放下希望重新开始
许强的妻子表示自己之前在梅州工作,与许强是在2002年左右相识,对许强在惠州的一些事情自己并不十分了解。
但对自己被余建设和枣阳的毒贩多次带人轮奸侮辱一事,她都予以认可。“有这些事儿,我本来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不想多说什么,但为了许强,你随便问吧。”电话那端的她哽咽着说。
她告诉记者,自己被施暴后,除了丈夫很恼怒外,她也在生自己的气。她回到四川老家,是因为丈夫和自己吵架并动手打了自己,这才匆匆离开。
谈及许强自首一事,她的情绪异常激动,除了哭泣之外,声调也提升了不少。她说,她现在在四川老家生活的十分安稳,没有再受到过那些毒贩的骚扰。而在回到老家之后,她和许强也断断续续地有着联系。
在她看来,完全不赞成许强前去自首,现在她已经把以前发生的一切不愉快都放下了,真心希望许强能够像她一样踏实地重新开始生活。
但她的劝说并没有得到许强的认同。“他跟我说要给我去报仇,自首之后把那些人都抓起来。还让我跟他离婚,找人改嫁。我就跟他说,我不用他给我报仇,让他不要去。我俩在那么苦的时候都没离婚,我现在干吗要跟他离婚。真的,他是个好人。”
当地派出所:许强确实报过案
对于许强的情况,今天上午湖北省枣阳市七方镇派出所的民警表示,通过户籍查询,可以确定许强是七方镇的村民,同时他所说的家人信息也都属实。
但至于许强是否贩毒、吸毒,该民警表示怀疑,且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能够证明许强涉毒。而对于其妻子被施暴一事,派出所的民警则表示并无此事。“他当时报案了,我们也有民警去现场调查,但没有这回事儿。”
此外,对于许强提到的当地的毒贩和发小余建设,该民警表示许强在报案时的确提到过这两人,但自己并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