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点20分,昆山市开发区南河路,电动车、摩托车、自行车混在一起,挤在快车道与慢车道中。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从周围的小区汇集到这里,他们的目的地是遍布开发区的各加工工厂。
疲惫早已爬满了年轻的脸庞,神情近乎木讷。路侧拉起的警戒线并未引起太多人的关注,中荣金属车间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似乎在繁忙的周一被逐渐淡化。有关爆炸事故的谈资在消退,流水线一般的日子还得继续。他们每小时工资8.7元,周末加班能拿2倍,节假日是3倍,只有连续无休地加班每月才能拿到三四千元。
这些80后、90后工人们大多来自哪里?他们的工作强度如何?昆山承载着他们怎样的生活和梦想?
苏北与安徽籍工人最多
早上8点,在昆山开发区的一家电子加工厂一层车间,80后工人李冰(化名)已经戴上口罩,坐在了流水线边。一件等待钻孔的电路板由输送带运到他的面前,他拿起手里的钻机,低头熟练地操作起来,完成钻孔后,下一个电路板已经到了眼前。车间里只能听见传送带的摩擦声和钻机的响声。
李冰来自苏北,四年前由一名老乡介绍,来昆山开发区工作,直到现在。他来到这里后发现,一同工作的有很多苏北老乡,自然地形成了一个互相联系照顾的小群体。在这期间他结了婚,妻子是来到昆山后认识的,也是苏北人,在开发区的另一家工厂做工。在开发区做了四年的工,李冰对这里工人的情况比较熟悉,他说:“在开发区工厂里的都是外地人,本地人才不会干这么苦这么累的活儿。”
据李冰和其他当地的工人介绍,开发区的工人来自全国各地,其中以苏北人和安徽人最多,也有工人大量来自河南、陕西、甘肃,还有一些工人的老家在山东、东北和内蒙古等地,但数量不多。
26岁的张祥(化名)老家在苏北盐城,在台商投资的一家金属工业有限公司工作已经超过两年。老乡的熟人社会在这家企业中显现得更加明显,张祥所在的企业中车间共有五层,第一层的工人几乎都来自苏北,第二层的工人几乎都来自安徽,“其他的车间就没有这么集中,老乡在一起互相都有个照应,但是也有不好的,容易出事。”
开发区中有的企业就曾发生过来自两个地方的工人打架事件,“有的工厂就不招安徽萧县的,因为那的人在工厂里惹过事。爆炸的那家厂子不太招河南人,因为以前河南人在那里也惹过事。”
在张祥看来,开发区中工人的年龄主要集中在20岁至40岁,而工厂的主力一般都是25岁至35岁的工人。“年龄也成熟了,在工厂干的时间也长了,适应了环境,对生产线上的工作也都熟悉得很了。”李冰说:“我们厂里最老的工人也不到四十岁。到了三十多岁,钱赚得差不多,也干不动了,就该回老家了。我来这儿四年,已经送走好几位老乡了。”
主动配合加班被写进合同
晚上8点,张祥仍旧坐在流水线上,眼前不停地传来加工件,他搓了搓有些泛红的眼睛,继续埋头加工。
加班在开发区的企业中习以为常,在许多工人看来,不加班是不正常的。“每天早上8点上班,晚上8点半下班,中间休息1小时,其余的时间都在工作。”张祥说,开发区中从未有8小时下班的企业。工人的底薪为每月1530元,这也是苏州市最低工资标准。按照每月22天工作日,每天工作8小时计算,每小时工资为8.7元。
在张祥进出签订劳动合同时,“主动配合加班”就成为合同中的一项条款。“工厂希望我们每天都在这里这么干下去,工作日加班是平时工资的1.5倍,周六、日加班是平时工资的2倍,节假日加班是平时工资的3倍。”
为了能够多赚钱,张祥与其他工友一样,每天都要工作十多个小时,周六、日几乎都在加班,“要是只挣1530块钱就饿死了,只有靠加班才能增加收入。”
张祥算了一笔账,22个工作日每天加班3个半小时,可以多收入1005元,4个周六、日均加班共会得到1600元,每月的收入在4135元,“扣掉五险一金,差不多3600多块钱。如果不愿意加班,工厂就会让工人辞职。”
爆炸当晚,来自安徽的90后工人徐勇刚刚加完班。他睡眼惺忪地骑着电动小摩托车,沿路打听着爆炸发生地点。他听旁边的人说,这次爆炸中遇难的都是周末加班的工人。“那也没办法。毕竟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赚钱,要是不加班,根本没钱赚。”
徐勇刚刚换到丰田公司工作,待遇比在以前的台资企业好了不少,加班的时间也相应少了一点。“以前我有时候一整个月都不休息,现在每个月休两天,赚得还比以前多。”徐勇有些得意地说:“年轻人嘛,工作好找。要是年纪大一点的,不容易在日企、德企找到工作,只能每天两点一线,周周加班。”
上趟厕所限时五分钟
每天早上,张祥都为能否在8点钟前到达工厂而担心,生怕晚到1分钟。“如果一个月迟到一次,哪怕是迟到一分钟,一百块钱的全勤奖就没有了。”
徐勇来到昆山工作三年,换了三家公司,前两家都是台企。只要迟到或早退1分钟,全勤奖就被扣掉。
徐勇曾经工作过的公司对新员工有一个月的试用期,在签合同时会附加条款说明,如果试用期未满便主动离开或被公司辞退,那么该月一分没有,不管实际工作多少天。在《劳动法》第三十二条第一项中对此明确规定,应按照劳动者的实际工作天数支付工资。张祥所在的加工企业,新工人同样有一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中不论主动还是被动离开公司,工人都无法得到相应的报酬。
流水线上不时会发出金属的碰撞声,车间中工厂为每个工人准备了一个储物柜。“储物柜其实什么都放不了,能有两个饭盒那么高,里面也很浅,一个稍微高一点的水杯都放不进去。”
操作台上又不让摆放水杯或是饮料瓶,在张祥看来,工厂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工人尽量少饮水,而减少去厕所的次数并拉长去厕所的时间间隔。工厂允许大约工作两小时,便可以上一次厕所,这对每天重复枯燥的工作内容的张祥来说是一次很好的休息机会,“很多人不管有没有去厕所的需求,都要趁这个机会转悠一下,但是工厂的规定是5分钟就要回到工作岗位。”
稍不留神就被扣掉的全勤奖,为了控制饮水而设计狭小的储物柜,无休止地加班,定时定点上厕所……让张祥心里非常不舒服,“想多赚几年钱就忍了吧,但是这钱赚得太没有尊严了。”
工作半月换来一天休息
李冰和妻子不加班的日子,总是选在同一天。他会骑着自己的小摩托车,从租房所在的晨曦园出发,载着妻子到3.5公里外的黄浦公园散散步。这个距离,和他们每天从家到工厂的距离一样。晨曦园小区也是打工者集中租住的地方。
回到晨曦园,他们还要逛逛北边的小集市。这个集市从福润家商场向西延伸,并不长,一排脏兮兮的小烧烤店、便利店和网吧前面,人行道上拥挤着各式各样的售货小摊,卖着10元5双的袜子、20元一条的裙子和几块钱一瓶的劣质化妆品。每隔几米就有一家流动的小吃车,整条街充满叫卖声和臭豆腐的味道。
在集市的中心地带,立着几排招聘的广告板,中荣金属制品有限公司的广告也在其中。李冰对招聘广告不感兴趣,他从来没想过换工作,觉得“反正到哪里都一样累。”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时间,他忙着带妻子置办一些衣物和家用物品。平时每天晚上8点多下班,他们根本没时间逛街买东西。深夜,他们回到晨曦园的家。两室一厅的房子隔出了六间,他们占据了原来主卧的一半,大约有10平方米的空间,月租300元。李冰说:“我们住的是条件最好的一间,有空调,还有窗户。”
与李冰不同,依然单身的徐勇把不用加班的时间,用来在集市上的网吧里打游戏和找朋友吃串喝酒聊天。他在三个工厂工作过,认识的工友都还保持着联系,有时同一天不加班的比较多,他们还会约在福润家楼下的KTV去吼几嗓子。
在一天的放松后,第二天早上7点他们又赶到工厂打卡,开始千篇一律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