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岁老太太姜淑梅写了一本《乱时候,穷时候》
过去的平常事,现在都是好故事
下个月,姜淑梅就要过77周岁生日了。
刚刚过去的2013年,她出了一本书——《乱时候,穷时候》。这本书写了10个月,十万多字——这是她一辈子都想不到的事儿。
毕竟,她没读过书,16年前才刚学会认字,在此之前,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教她念书认字的“老师”是她当作家的女儿艾岺。
姜淑梅出生在山东巨野县,1960年跑“盲流”到了黑龙江安达市,之后一直定居到现在。“乱时候”,是解放前战乱不断的时代发生的故事,“穷时候”则是新中国成立后,经济还没起飞时的一段时光。
字认得差不多了,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决定要写写自己的故事。
于是,就有了《乱时候,穷时候》,一部未被任何思维定式框住的“私人史”,一段平民视角的历史过往。
凌晨三点起床
在客厅灶台都能写
在整个2013年,说姜淑梅是最红火的老太太,并不为过。艾岺不得不承认:两个成才的条件,我娘都具备了。
首先是勤奋好学。1996年,老伴突然离世,女儿建议姜淑梅认字,看书,好打发时间。走在街上,看牌匾、广告、说明书,在家里,看电视字幕,一旦有不认识的字,就拉人问,谁都可以成为她的老师。现在如果遇到不会写的字,她不问人了,先空着,自己看书,把这个字找出来,填上。
老人读老乡莫言的《红高粱》、《蛙》,看《格林童话》,发现他们都在讲故事,说细节。“感觉好是好,但是有些地方太虚,好像不准确。我跟我闺女说,她说‘人家写的和你不一样,人家是小说,小说没虚构没啥意思,你写,就得写真实的事儿。’”
“我写作,一定要找大块的时间,把事情做完了才写。我娘随时随地都能写,没什么事能干扰她。”艾岺说。寒假,艾岺的儿子回来,老小住一屋,早上儿子起得晚,奶奶要写作,就轻轻挪到客厅去写。后来,艾岺的公公住到客厅,有一天艾岺早上起床,看到厨房的灶台上,又搁着母亲写作的台灯。
姜淑梅的写作,几乎可以在手头上能找到的任何一张纸上进行,二女儿曾对她开玩笑说:“村头厕所没纸了?”而姜淑梅大外甥女则说:“又一个白云。”“就是赵本山小品里那个写《月子》的白云,她说我是第二个白云。”在电话那头,姜淑梅笑了。
给姜奶奶打电话,是晚上7点半,担心老人家会睡得早有所叨扰。但艾岺说,没事儿,她10点睡,凌晨3点起来写东西。那个时候,她“脑子最灵光”,写一阵,再回床上躺一会。等到太阳升起,她出去锻炼一会儿,再回来打扫卫生,做饭。
姜淑梅不喜欢书桌。最初抱着空的水果箱,垫在腿上写字。现在条件改善了,她爱坐在沙发上,抱一只稍硬点的垫子,上面放一张纸壳。女儿从单位拿回来打印了一面的纸,一支铅笔,一块橡皮,她说,这样最舒服,自由。
爱讲故事
细节记得真切
姜淑梅写的故事里,有很多“猛料”。
《乱时候,穷时候》开篇,就是《胡子攻打百时屯》,讲述上世纪初,她老家百时屯的土匪(胡子)和村民的血斗。抗日战争中,还是小女孩的姜淑梅,随着姐姐们逃难,亲历大扫荡、拉锯战。解放战争时,她又跟随家人在济南住过两次难民所、亲历了济南解放。
“跟她有相同经历的老人,很多人不会讲,只有开始和结尾,她有讲故事的天分,细节记得很真切。”艾岺说,这是母亲“成才”的第二个条件。
比如关于“赔钱货”,过去县城里谁家生了女儿,就被叫“赔钱货”,她邻居家生了三个闺女,大女儿很刚烈,不愿意出嫁,就这样过到30多岁,但她心里总是不甘的。有一次,她给爹送饭,饭和菜都有,却只给爹一根筷子,爹不高兴:俺咋吃啊?大姑娘委屈地说:“那俺一个人咋过啊?”“这么动人的细节,全是她在老家听来的,她全记得,现在就用上了。”艾岺说。
书中的许多事,现在人看来,闻所未闻,新鲜得不得了。比如她写解放后,刚实行结婚登记,有家闺女不肯登记,害羞,结果上吊死了。
“现在一说,你们觉得登记能逼死人吗?那个时候,我从封建社会过来的,封建得很。”姜奶奶说,比如她去登记之前,父亲坚持让男孩来家里,但是后来他没敢来。“登记的时候,里头一共有18家在登记,我也不知道哪个是我的,有一个长得挺好的,我想着这个要是我的挺好,还有三个不像样,我想着要是其中的一个,回家我就上吊。我写这书,年轻人可能觉得是撒谎,我真没撒,都是真事。”
已故的亲人
好像还在身边
爹娘抽的烟,什么牌子,她记得;解放济南时,她躲在旮旯里,二姨如何在枪林弹雨里跑,她记得;一打开门,一个死人看着院子的样子,她也记得清清楚楚。虽然写得快,但记忆在那些穷乱日子里“奔走”,一旦触碰苦难,也有写不下去的时候。
三年自然灾害时,她抱着儿子回娘家,好几天没吃东西没喝水了,站起来眼就发黑。18里地,走一走,就眼黑,看见河水里一个浪一个浪,就想投河死了,也不用那么难受了。
“但是又一想,我要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婆婆肯定得说我跟人家跑了,那时候真是死也死不了,走也走不了。”
她说,这段故事,写的时候很难受,辛酸。
诗人、学者王小妮认为,姜淑梅的写作,让浩荡起伏的大历史,有了真正来自于草根和民间的记录,这些独特的感受来自于“日久弥长、悲苦绚丽的生活本身”。
写到已故亲人,姜淑梅对女儿说:“你姥娘、姥爷和大舅、二舅,他们好像还在,没觉着他们不在了。”
艾岺很感动:那就对了,他们在你的文字里复活了。
这么多杂碎事情,写的时候,有没有选择性?
“有时是没标准的。打仗、挨饿,过去平平常常的事儿,现在都是好故事。”
有时候,老人会回山东老家住一段时间。看着天空,想起过去,日子是苦,但济南的天空“瓦蓝瓦蓝的”,现在,整个山东都看不到蓝天了。过去,沟里的水,拢起来就能喝,现在可不能了。
不过,这些感慨,她只是偶尔发之,念叨念叨,也就过去了,“我得享受人生啊!”在老太太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哀暮之气,她更爱把眼下的日子“攥紧”了。艾岺说,看到社会的进步,像嫦娥探月,娘常常佩服,且声音高八度:“现在的人,咋这么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