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理由如下:作为一个丢失独子的农民父亲,6年来,袁成遍寻八省百市的“黑砖窑”,用DV拍摄记录寻子历程,揭秘“黑色产业链”吞噬少年的残酷现实。最难能可贵的是,在寻子过程中,袁成联手三期“寻子联盟”家长,与警方一起解救出近百名“黑窑苦力”少年,被誉为“小爱化大爱”的农民慈父。
6年过去了,儿子袁学宇还是没有下落,而且,袁成手中的失踪孩子名单上仍有上百个名字。袁成说,寻子之路,他将锲而不舍。
11月27日,袁成再次启程,前往河北石家庄、保定等地继续寻子。
背起行囊
6年来,忙完春种和秋收,马上踏上寻子之路,一直是袁成不变的铁律。
燕山深处的丰宁满族自治县凤山镇西关营乡西窝铺村,气温要比北京低上一二十摄氏度。通往半坡老宅的沟坎,已被冰凌覆盖。每隔一会儿,村口那棵相传先人种下的一人抱老松树,就会被风震得咧咧轰鸣。
“总算上冻了。收秋一完,我就惦记着出去!”袁成说。从2007年至今,6年来,忙完春种或者秋收,马上踏上寻子之路,是袁成不变的铁律。出发前,他会和其他失子的家庭电话联系,然后一起出发,从这头找到那头。
但是今年,这个“铁律”行程被打破了。袁成媳妇罗淑莲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残雪一滑,她脚骨摔折了,一躺就是一百多天。众多不明就里的失子家长,一心盼着忙完春种的袁成带他们成行,不料他家出了这种事,急的甚至找上门来。
家住丰宁的沈女士,两年前儿子失踪。年届半百的她,连失踪过程都描述不清。无奈,孩子的小姨陪她找上门来求助。“我们自己不会找,必须得由你带着,才知从哪里入手……”沈妈妈的哀求代表了很多失子家长的心声。
“找是得找,但不能盲目地找,总得有些靠谱线索再出行。”袁成倒是十分理智。
据袁成说,每次寻子小组的人数锁定为5人至7人最适宜:“租一辆车可以坐下,这样最省成本。”记者采访时,袁成正在广泛征集线索。他这一拨要带的寻亲家长,大多是2009年之后失子,他认为这样找起来成功率会大些。这次寻子的第一站,设在了河北石家庄、保定一带。
失踪之谜
遍寻无果后,“黑砖窑”三字首次进入袁成的世界,“劫人”事件让他确定了寻子的方向。
6岁的雪静是在长自己9岁的哥哥学宇背上长大的。学宇临行时,恰逢冬末的清晨,“按说正是小孩睡得沉的时候,可我和学宇刚迈出门,她不知怎么惊醒爬起,非嚷着要哥哥抱……”
“学宇赶紧跑回屋,抱着她说,‘哥哥去挣钱,好给你买玩具,你乖乖家等着……’雪静这才放手。”袁成说至今,兄妹“惜别”这幕,都令他回味不已。他问北青报记者:“难道孩子会有预感?”
2007年3月28日,儿子走后第15天,袁成接到了郑州老乡的电话,称头天晚饭时,忽然发现学宇不见了,四处找寻不到。
起初,袁成并不知有“黑砖窑”一说。“我坚持认为,学安装铝合金门的孩子,是从楼上掉下出事。但找遍医院和工地后,辖区的派出所告诉我:‘搞不好是被弄到黑砖窑了,这种事这里常有’。”
这是“黑砖窑”三字,首次进入袁成的世界。20天后,与学宇同来工地、长学宇一岁的同村人小陈的遭遇,让半信半疑的袁成,将黑砖窑笃定地定为寻子的方向。
那天午后,小陈因感冒外出买药。“短短几步路,他却三四个小时没见踪影。晚饭时他惊魂未定地跑来,说大中午正走着,忽被两人用刀抵住,蒙头架上一辆车。”行驶一段后,车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下车说去买票。小陈撩开头套,赫然看到了“郑州火车站”……趁另一人坐在司机位上,他赶紧拉门跳车逃回。
袁成说,这起光天化日下的“劫人”事件,让他相信,儿子是被黑砖窑绑去做了“苦力”。
寻子联盟
“没走两步,就有十多名打手手持棍棒追上来,砖头也不时从我们头上飞过……”
袁成找寻儿子的第一步,是在当地媒体刊登寻人启事。寻人启事虽未见效,但却让袁成有了意外收获:他发现其他的寻人启事,当事人年龄都与小宇相仿,失踪时间间隔不到20天,失踪地点都在河南郑州。
袁成随后联系到了河南驻马店的羊爱枝、郑州的柴伟、巩义的张山林、济源的张小英等人,组成了最初的“寻子联盟”。他们先将寻找目标锁定在河南的黑砖窑,随后,又去山西,遍寻晋城、高平、长治、侯马、运城、万荣、永济、芮城等地,跑遍了与河南交界的山东、河北、陕西的各市县村镇,最多一天转了30多个砖厂。
按图索骥、寻觅高压线杆(砖窑为用电方便一般都设在高压线附近),是寻子联盟破解黑砖窑藏身地的“密码”。“我们一开始不敢说是去找孩子,只说想买砖或是想打工。然后瞅机会给人看孩子照片。”袁成描述道。
在这些地方,袁成发现了很多和儿子年龄相仿的孩子。在山西晋城一家黑砖窑,袁成寻机会偷偷溜入,与三个正在吃力拉砖坯的孩子攀谈起来。
经了解,他们分别来自山东、湖北、河南,都是在郑州火车站附近被人以“开高薪”、“学技术”为名骗来。袁成决定带他们离开“魔窟”。
“没走两步,就有十多名打手手持棍棒追上来,砖头也不时从我们头上飞过,好在我们租的车就在附近,司机赶紧踩下油门狂奔。”袁成说,跑出100多里路脱险后,自己才发现,这里手机根本没有信号,所以想报警也没戏。
2007年5月,袁成的寻子联盟经电视台报道,引起高层重视。随后,一场在全国展开的整治非法用工和打击违法犯罪专项行动展开。
在那场清查黑砖窑的风暴中,上百名被拐骗的少年奴工被解救,1340名农民工得到解放,367名残障人员获得救助,山西省18名县处级干部受到党纪、政纪处分。
正是袁成,让黑砖窑进入了公众视野。由此,他被人们称作“黑砖窑的掘墓人”。
错失良机
袁成说:“我听得真真的,那绝对是小宇的声音!”
2007年5月末的一个上午,袁成正在郑州街头无助徘徊,一个操东北口音的人致电他说,自己在山西给一个砖窑“看场子”,小宇就在他那里,让袁成给他5万元钱,钱一到账,他便把小宇带到石家庄给袁成。为了辨别真假,袁成提出和儿子通话。很快,电话那端传来“爸爸快来救我”的哭声。
“我听得真真的,那绝对是小宇的声音!”袁成说。他一边和此人周旋,一边赶紧四处凑钱。可对方要求必须当天下午付账。袁成四处挪借,也只凑了万把块。他的“迟疑”被对方视为“没有诚意”,很快这个号码便关机,最后被弃之不用。
对袁成来说,一个可能解救儿子的机会,就此永远失去了。
相比袁成,其他几位寻子联盟的家长幸运得多:他们很快找到了丢失的孩子。其中,巩义张山林的儿子张文龙的失而复得,最具代表性。
“那天,我们正包车四处寻找,张山林的手机突然响起。”孩子在那头告诉父亲,他此刻正在医院,抽空借了别人的手机向父亲报信。
2007年3月,张文龙在郑州火车站被骗上一辆面包车带到了山西的黑砖窑。在全国黑砖窑整治行动中,世人发现了这个18岁的小伙。就在他从滚烫的砖窑中出砖时,因体力不支,仰面摔在了红透的砖堆上。而窑主并未送他就医,只是用黄土给他敷敷伤背……他受尽磨难的身躯,带着骇人伤痕躺在地上的照片震惊了全国。被解救后,他联系上了他的父亲。
就是这样,一年后,寻子家长们纷纷和孩子团聚。只有袁成,仍行进在寻子路上。
记录真实
袁成说:“这部片子告诉大家:黑砖窑虽然销声匿迹了,但黑砖窑留给社会和无数家庭的伤痕仍在延续。”
今年9月6日,2013华语纪录片节在香港拉开帷幕,袁成寻子故事的纪录片前去参展。作为纪录片的主角,袁成以三位“编导”之一的身份出席了见面会。他说:“这部片子告诉大家:黑砖窑虽然销声匿迹了,但黑砖窑留给社会和无数家庭的伤痕仍在延续。”
2007年底,志愿者钭江明捐赠给袁成一部DV机,让他学着用镜头记录下寻子的艰辛。“起初只是想留作证据,后来想到用它还原历史。”钭江明说。
“在影片中,有时是我拍别人。有时,是记者拍我。”几年下来,由袁成自己提供的视频素材,就有几十个小时。在专家的帮助下,一部题为《寻找袁学宇》的纪录片得以诞生。
袁成的首次寻子之旅,一去就是三四个月。回来时,已是夏末。
当晚,妻子打来热水给他泡脚。“你见过‘开花的土豆’吗?袁成脚掌真就是那样:四裂的伤口齐齐往外渗血。”罗淑莲抹着泪向北青报记者描述。罗淑莲说,那段时间,她的心分成了四瓣:失踪的儿子、辛苦的丈夫、罹癌的婆婆和瞬间长大的女儿。
“哥哥走时,雪静还没上学,最小的她很受宠,家务事从没沾过手。”罗淑莲说。但是,自打哥哥失踪后,身心俱疲的罗淑莲放牛归来,总有炒好的饭菜在桌上等她,总有烧好的水在炉上温着。每每盛好饭,女儿便去打水给她泡脚。
“有一天,我回来早了,发现闺女是踩着小板凳,往电饭煲里添水焖饭。我哭着抱住她说,你要是再电着、烫着,妈怎么活呀!”
罗淑莲告诉北青报记者,正是家人间的相携扶持,支撑着那时“风吹即倒”的她,度过了人生最黑暗的一段里程。
必经之路
袁成说:“孩子丢了总要找吧!谁家的孩儿不是孩儿?”
0314——8391491,袁成家的固定电话,每天都会被带不同区号的电话“叫响”几回。“求助来自全国各地。”每个求助电话打来,袁成都会在自己的小本上工整记下详细的信息。
“就怕误了接听电话,每天家里都会留人专守。只要它还通畅,就觉得寻子的路数没断!”罗淑莲说。他们夫妇最怕过夏天,山里的雷电常劈断电线杆,一坏电话就要停十天半月。
袁成现在的通讯录是2013年的最新版本,2009年前的失踪孩子名册,被他用三张A4纸一一打印。记者数了数,上面共有266人的信息。袁成说,凡是名字后画钩,或者被横线涂去的,就是已经找到的,至于还有多少孩子没有找到,袁成说还有上百个,其中四五十个孩子有照片存在他这里。
“黑砖窑”事件曝光后,有志愿者专门为寻子家长筹集路费。“‘10元钱献爱心’活动,为我们筹得了数万元路费,支持了之后几年的寻子。”袁成介绍。三年前,袁成拿到了驾照,既为今后的寻子省下雇司机的费用,还可多腾出一个座位坐人。之后,他又作为财务总监,监督记录每一笔善款的支出,“我会采取每天记日记的方式,再让人把它发到网上。”公开透明使用每一笔善款,是几年的寻子过程教会袁成的东西。
今年8月16日,在寻子善款花费殆尽之际,承德市慈善会为袁成设立了专门账户,希望社会为这位“大爱父亲”凑齐路费和生活费。截至记者发稿,这个农行账户共收到两笔捐款,总计3000元。其中一笔2500元的捐助,来自一个不愿留名的老奶奶一个月的退休金。
每个了解袁家实情的人都会感慨,很难想象,就是依靠如此原始的联络方式和窘迫的物质援助,袁成在6年内,找回了近百名失踪儿童。
50岁的薛凤山师傅,5年半前盘下了六里桥至河北丰宁的客车线路,他和“常客”袁成的不解之缘也由此结下。
“他去哪里找孩子,北京都是必经之路。他出入坐我的车,让我成了他这五六年寻子的见证人,细算下来,几十个来回怕是有了。”薛师傅回忆。
“这人个儿不高,黑瘦,话不多,基本是问一句,答一句。”薛师傅描述,“一般是我问‘这回孩子的事有动静吗’,他摇头答‘还是没找见’,然后就默默坐着。”
与袁成在一起,总会被他外表的坚强所感染。只是不经意间,你会听到他发自肺腑的几声长叹,其声之沉,令人扼腕。
北青报记者问他,央视新闻评论曾说:“‘应该给袁成发一份警察的工资。’而实情是,你不止没有任何收入,还因寻子拉下十几万‘饥荒’;几年下来,你都在为别家父母圆梦。你图的什么?”
袁成说:“我从没想过这些。孩子丢了总要找吧!谁家的孩儿不是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