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机关大院，也许有些人脑海中会浮现出高高的院墙与栅栏。如今在衢州，这一“刻板印象”已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草坪和花箱。

改变源于一场行动。2019年底，衢州启动实施“拆墙透绿”行动，共享空间、让绿于民。一年多来，衢州市县乡三级联动，机关事业单位、国有企业、住宅小区等全力推进“拆墙透绿”工作。截至目前，衢州一共拆除230处大院围墙，拆除围墙约2万米，完成绿化整治约24.5万平方米。

为何要拆除大院围墙？拆墙带来了哪些改变，对城市治理又有何启示？近日，记者来到衢州，探寻“拆墙透绿”背后的故事。

“拆墙透绿”后的衢州市行政中心与“拆墙透绿”后的衢州市档案馆。拍友 许军 摄

拆出更多共享空间

衢州市行政中心外，曾经的伸缩门、铁栅栏、2米高的绿篱早已不见踪影。从路边一排花箱间穿过，记者轻松进入大院。放眼望去，院内道路宽敞通透、两侧草木葱茏，有匆匆前来办事的市民，也不乏闲暇漫步的路人。

衢州的“拆墙透绿”，最早就从这里开始。为何拆墙？背后另有一番深意。

近年来，被称为“南孔圣地”的衢州，提出要打造一座有礼的城市。一座有礼的城市，包容开放的气质是应有之义。“拆墙透绿”，就是希望为广大市民提供更多城市绿化公共福利，最大限度地把公共空间还给群众。

但要推倒院墙并不容易。最初，有人表示不解，也有人强烈反对。

“大家担心最多的就是安全问题。”衢州市机关事务保障中心保卫处副处长张斌斌回忆，2019年底市行政服务中心刚开始拆墙时，院内人的积极性不高，一些同事曾找他“理论”：院墙拆掉后，随意进出大院，安全怎么保证？

拆墙初始阶段，衢州对各机关单位进行摸底调查。调查结果显示，除“安全问题”外，还有一些特殊情况亟待解决：有的大院围墙与周边小区共用，涉及的权属问题无法独立处置；有的单位建在山地上，因地形问题无法完全拆除围墙……

如何消除拆墙顾虑？围墙具体怎么拆？

去年8月，衢州出台《衢州市区拆墙透绿设计导则》《衢州市拆墙透绿实施方案》，要求各地在拆除围墙时结合地形环境、用途性质、邻边关系等不同情况，对绿地、绿植等景观进行配套提升，建立联防联控安防机制，利用人脸识别门禁系统、访客及车辆预约系统，变有形安防为无感安防。同时，要求在围墙改造过程中，对古典园林、历史文化街区等围墙应保尽保，注重风貌协调。考虑到安保问题，衢州还列出了拆墙“豁免清单”，公检法机构、学校、医院等都在列。

打消顾虑后，愿意拆墙的机关事业单位不断递增，其中还包含豁免清单中的一些单位，国有企业、住宅小区也主动加入。拆墙数量从原计划70家，增加到111家，目前已完成了230家。

“拆墙透绿”前的常山县政府大院。常山县机关事务保障中心供图

拆墙后的“多米诺效应”，让人们看到了无限可能。

城市环境更美了。大大小小的城市共享绿地相继建成，政府大院摇身一变，成为市民休闲娱乐的绿地花园。实际上，可供拓展的不仅是绿色生活空间，更多意想不到的共享空间正在形成。

以市行政中心为例，拆除围墙后，意外解决了政府大院一直头疼的停车难题。拆墙前，因地面空间有限，大院内曾计划在3号楼附近建一个立体停车场，但考虑到经费及美观等问题一直搁置。没想到，因为拆墙发现了就近停车的好地方——原来，一墙之隔就是西联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拆墙后西联大厦和行政中心的车辆通道被打通，实现了共享共用，停车难题得以缓解。

围墙拆除后，各部门着力在“共享”上下功夫。如衢江区资规局和区环保局通过“拆墙透绿”打通机关壁垒，实现保洁共享。衢州市档案馆、生态环境局等部门围墙拆除后，打通了与相邻酒店的阻隔，为酒店和周边小区提供了共享停车位。为有效缓解城市停车难题，在工作日下班时间及周末、法定节假日，不少机关单位大院还将内部停车位免费向社会开放，供周边小区居民和游客共享。

少了围墙更拆了“心墙”

拆墙后，院内院外融为一体。人们逐渐意识到，被拆除的不仅是实体的围墙，还有一道隐形的“心墙”。

66岁的常山人徐伟华深有体会。徐伟华所住的龙门小区，紧挨着常山县政府大院。曾经，县政府大楼被高墙门楼和两幢旧建筑遮挡了大半，很多常山本地人难得一睹“庐山真面目”。因当时设计与建设质量问题，进大院的门楼通道十分矮小狭窄。

“学校、超市都在县政府对面，原先三面墙都挡牢了，送小孩上学、去超市都要绕着围墙走上一个大圈。”徐伟华说，拆墙后，通透宽敞的政府大院成为附近居民的“后花园”，送孙女上学、去超市购物、饭后散步，每天他都要跑上好几趟。

徐伟华说，拆墙大半年以来，他感受最深的，不仅是出门办事距离更近了，还有不断拉近的干群关系。

“一开始听说县政府要拆墙，我都不敢相信，政府大院怎么可能随便让老百姓进去？”徐伟华告诉记者，当时他与邻居们曾在私下“八卦”：“拆了围墙八成又要建围栏”“工程一搞几个月，周边噪音不得了”……拆墙时，曾有居民阻拦工程进展，找当时负责此项工作的常山县机关事务保障中心副主任刘汉强“理论”。

“我把具体拆墙方案拿给他看，请他信任政府，拆墙后不仅大院空间会共享，还会同时进行老小区改造工程。”刘汉强说。县政府大院依山地而建，地势比周边小区高。墙拆掉后，周边老小区暴露出一些问题亟待解决，如缠绕在半空中的电线“蜘蛛网”，房前屋后的违建，下水管道渗漏等。

“当时我们半信半疑。没想到这些都成真了，不仅拆墙动了真格，还兑现了承诺。”热情的徐伟华带记者看了房前屋后的变化，连连称赞这项“民心工程”。拆墙的同时，龙门小区也启动了改造工程——居民楼外立面刷上了新漆，杂乱的电线被理顺了，还新建了雨污分流系统，违建拆除后小区增加了停车位。

在衢州首个“拆墙透绿”的住宅小区——柯城区荷花街道新荷社区，一面特殊的纪念墙吸引了记者的注意。水泥墙、赤膊墙、通透空墙面……这面墙，从左至右被精心设计成三种不同造型，记录下小区拆墙的全过程。

“原先我们社区存在‘小区里有小区’的情况，荷花小区、三中宿舍等4个小区都有自建围墙。”新荷社区党委书记吴竞说，小区内的围墙，不仅造成了断头路，影响居民出行，也无形中成为邻里间的一道“心墙”。

“原先大门一关，独享小院，井水不犯河水。”说起拆墙，荷花小区的居民王爱娥不好意思地笑了。起初，她对拆墙投了反对票。拆墙前，新荷社区通过“邻礼通”投票选举成立老旧小区物业改革委员会，成员由网格支部党员、居民骨干、社区干部担任，引导广大业主从被动旁观到主动参与家园改造。

拆墙后，社区打通了荷花东路的小区东出口、荷三路的南出口两条出入主干道，4个小区合并统一命名为新荷小区。回想当初，王爱娥做起了“检讨”：“原先想法狭隘了。看看现在的社区，不仅环境漂亮了，出行方便了，邻里间也走动多了，关系也变得更融洽，我还加入了社区的志愿者队伍呢。”

“以前总说‘你的小区，我的小区’。”王爱娥感叹，其实社区本来就是每一个居民的共同家园。

“拆墙透绿”后的衢州市行政中心大院。衢州市机关事务保障中心供图

探索城市治理新格局

近年来，随着我国经济快速增长，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不容忽视的是，我国城市规划建设仍然存在一些问题：如城市规划前瞻性、公开性不够，城市建设节约集约程度不高，公共产品和服务供给不足等。

为进一步加强和改进城市规划建设管理工作，解决制约城市科学发展的突出矛盾和深层次问题，2016年国务院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城市规划建设管理工作的若干意见》（下称《意见》），其中提出，“新建住宅要推广街区制，原则上不再建设封闭住宅小区。已建成的住宅小区和单位大院要逐步打开，实现内部道路公共化，解决交通路网布局问题，促进土地节约利用。”

《意见》发布后，四川乐山、湖南长沙等城市开始尝试拆除机关大院围墙。但从全国来看，像衢州这样全市大规模拆除机关大院、住宅小区等围墙的很鲜见。

“拆墙透绿”，是衢州城市治理创新的又一次有益尝试。在此之前，衢州引起广泛关注的城市治理创新，还有曾在“五一”假期向游客和普通市民开放政府内部食堂，并将多个机关单位的停车场免费开放，缓解节假日停车难问题。

从衢州全市来看，230处围墙拆除后，道路红线被进一步厘清，城市路网结构不断优化。如衢州市中医院拆除东侧180米围墙后，拓宽改造道路，采用中央隔离带将行人与机动车道进行分隔，有效改善了医院东侧交通拥堵状况。据统计，全市163处机关事业单位拆墙后开放共享停车位超万个，双休日、法定节假日均面向市民免费开放，有力缓解了各地停车难的问题。

“实际上，拆墙也从一定程度上促进我们不断提升精细化管理水平。”张斌斌告诉记者，拆墙后，通过数字化、智能化的安防技术创新应用，进一步增强建筑物出入安全性。

省城乡规划设计研究院院长陈桂秋认为，居民住宅小区拆墙后，城市基层治理中的社区空间结构将进一步整合优化。在他看来，与机关大院不同，住宅小区围墙拆除后还涉及物业管理、治安与配套设施跟进、业主权益维护等问题，这对社区治理提出了挑战。

拆墙后，新荷社区的系列尝试，探索出了一条“城市更新”新路径。

“原先社区内有910米围墙，导致空间被分割，由于各小区体量小，还存在物业引进难等问题。”吴竞告诉记者，在拆墙的同时，社区同步推进物业管理服务改革，结束了新荷社区30年无物管的历史。

值得关注的是，与一般住宅小区物管不同，新荷社区采用的是“国企+社区”新型物业管理模式：由国企成立物业公司，聘请社区网格员为物业管理人员，整合公共区域的环境秩序管理、卫生保洁、绿化养护、停车服务等项目。同时，吸纳社区干部兼任公司副总、保洁主管等职位，逐步实现物业、社区管理“一张皮”。

“拆墙透绿”，让社区的未来有了全新的想象空间。记者现场看到，新荷社区利用拆墙后新增的500平方米公共空间，将路面拓宽、还增设了不少车位，小区面貌焕然一新。空间大了，社区还顺势改建了街道居家养老中心、老年食堂等，内设烘焙屋、健身房、展览馆等多个共享功能区。

吴竞透露，新荷社区目前已成为当地未来社区试点，未来还将拓展融入邻里活动、智慧康养、家政服务等居民生活场景服务，打造社区居民的理想家园。

今年，衢州还结合老旧小区改造，正在开展18个住宅小区“拆墙透绿”工作，预计年内完成。

“拆墙透绿”还在进行，衢州城里的精彩故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