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说过皇宫
只知道有鬼楼
鱼藻池已被高墙包围近20年,园内没有湖水,荒草一人多高,盘踞着11座烂尾楼,都是两三层的别墅,面目狰狞,残垣断壁、窗洞漆黑。荒草深处,可见近1米多深的沟壑——这里就应该是马蹄形的水面部分。平坦的地方残留着网球场的铁栏杆。
81岁的郭春梅老人是当地老住户,家住鸭子桥北里社区,与鱼藻池只一街之隔。她告诉北京晨报记者,除了游泳场,上个世纪80年代青年湖公园又辟出了网球场和棒球场。“广安门一带,家家的孩子都在这里游过泳,打过球。北京棒球队的孩子们天天在这里训练。原来别墅窗户都是安好的,后来被人们偷去烧火了。现在鸭子桥一带的居民不一定知道皇宫了,可一准都知道这有一片鬼楼。”
老人表示,她1951年嫁过来时,青年湖的湖水还是马蹄形的,有芦苇,有水鸟。马蹄形的湖水中间就是人家儿,种着苹果树、李子树,人们趟着湖水去偷苹果。岛上一直住着一位德国人,是双合盛啤酒厂的律师。1952年政府收回鱼藻池。“打那儿起,我们这些老百姓就可以随便进出了。一直到2010年前后,我们还可以到里面去遛弯。”
由于开发商是依法获得土地使用权,“金中都项目”实施似乎势不可挡,侯仁之院士建鱼藻池公园的夙愿终将落空。
调查
开发商如何占领“皇宫”
一个挂牌保护整整30年的“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是如何落入开发商之手的?为何盘踞故都遗址上20年之久的鬼楼烂尾不见收拾,如今成为开发商赚钱的工具?北京晨报记者力图解开谜底,很多情况都由于“太过复杂”,而“根本说不清楚”。但是,金中都遗址多舛的命运,恰从个案角度,解读了北京市文物保护传承与开发利用的角力与妥协。
曲折文保单位早已数度易手
1994年原宣武区体育局用土地与一家房地产公司合作,成立了“北京金中都置业有限公司”,启动“金宫花园”项目,项目地址在“鱼藻池旧址内”,面积近4万平方米,土地性质为公寓,70年使用年限。
当时批准建设的房屋面积近2.3万平方米,共11栋,三至四层,建筑物最高为16米。当项目建设到主体工程封顶时,由于提供建设贷款的银行倒闭,“金宫花园”的建设资金链条断裂,于1998年至2000年,分别被北京、海南、上海三地7家法院交叉封存,由此出现鱼藻池用地的权属纠纷,陷入烂尾困局。
2004年,原宣武区政府对“金宫花园”进行股权整合,新公司于当年重新取得了土地使用证,修改规划方案,建设内容为办公,总建设面积为2.9万平方米,其中地上两层1.5万平方米,地下两层近1.4万平方米,建筑檐口高度为13.8米。
与1994年规划方案相比,2004年的规划方案降低了建筑物的高度,缩减了地上面积,鱼藻池的用地性质由“公寓”变为“办公”和“客房”。但由于各种因素及股东意见不统一,该项目再次被搁置。
2010年,“金宫花园”项目股权在北京产权交易所挂牌出让,“立业京城房地产有限公司”获得项目100%股权。整个项目股权收购、财务成本及各项运营成本投入7亿元。
“立业京城”是深圳立业集团的子公司。公开资料显示,其“正在北京市西城区开发占地70亩的顶级别墅项目”,并表示,“追求每个项目均能做到对土地价值的最大化开掘”。
“立业京城”将项目规划为地上两层,地上三层。地上面积虽然没有变化,地下面积却增加近2万平方米,总面积近4.8万平方米。
遗憾政府曾想接手苦无资金
从鱼藻池沦为房地产项目那天起,文保专家就没有停止对它的拯救,相关政府部门更想亡羊补牢。
资料显示,原宣武区政府本想收回鱼藻池,并根据侯仁之先生的建议,恢复太液池水面,建鱼藻池公园。但是,项目多达2亿元的欠债,让当时的宣武区政府无力承担。其间,时任北京史研究会秘书长的李建平研究员提出,应该像保护圆明园遗址公园一样对待鱼藻池。将鱼藻池遗址确定为“金中都皇家园林遗址公园”,拆除违建,恢复水面,给子孙后代留个千年古都的念想。
2004年该项目股权进行整合,鱼藻池有望再次动工。文物部门就规划方案征求专家意见。面对规划方案,侯仁之、罗哲文、徐苹芳、王世仁四位文保大家无奈表示:这是解决鱼藻池长期破败现状“不得已而为之的方法”,并提出,“减少园内住户,提供必要的地段对市民开放。鱼藻池南侧道路的规划应与鱼藻池衔接好,保证不再占用鱼藻池的范围。”
北京旧城保护专家、时年70岁的王世仁先生更是提出,金朝皇宫宫殿遗址几经建设已荡然无存,环境更多次变迁,鱼藻池的价值主要是水面。因此,保护鱼藻池就要求水面不能再减,而且必须尽量扩大,水池岸应向北再拓10米左右,“现在的方案(编者注:2004年方案),在功能上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但水池及周边一定距离应当是公益开放的空间。公共部分与封闭管理部分要协调好,前提是保证公共部分不受侵害。”
落槌开发商“将错就错”增加面积
作为西城区文物保护工作的业务主管部门,西城区文化委员会主任孙劲松告诉北京晨报记者,10年前的方案已然是不得已而为之,政府意在亡羊补牢。10年后,不仅看不到水面面积增加,房地产更是遍布鱼藻池的西岸、北岸和湖心岛上。“总建筑面积近4.8万平方米,辽金遗址展览馆不足3000平方米,这能叫‘文物保护工程’吗?”
无论1994年的方案还是2004年的方案,房地产均在湖心岛上,为何“立业京城”的方案却将建筑物扩展到西岸和北岸,公司对此解释说,因为要保护湖心岛上的两棵古槐树,完全将原规划指标1.5万平方米的地方面积消化在湖心岛上困难较大。因此,“调整了规划方案,将新建建筑物分布在西岸、北岸及湖心岛上,以分散建筑密度。”
“立业京城”认为,他们的方案尊重了4位专家的建议,地上面积没有任何增加。但是,孙劲松却认为,开发商是将错就错:不仅房地产项目几乎覆盖了所有区域(只有专家明确提出的“南侧道路”被让出),并没有遵循对文物修缮“最少干预”的原则;同时,总建筑面积增加近2万平方米,与专家“减少园内住户,提供必要的地段对市民开放”的建议相悖。他担心:“根据这个规划,市民很可能连湖心岛都登不上去。‘会所式办公区域’势必会变成‘私人专属’,难以保障向公众开放。”
孙劲松认为,“立业京城”接手烂尾项目,在当时情况下确是帮助政府解决了历史遗留问题。公司为了平衡资金,可以从文保工程中获得相应的利益补偿,但就目前形势看,他坦承自己作为文保工作者的担心:“企业一旦逐利,公众的利益实难保障。”
史料可以证明
金中都存北京
1153年,金朝皇帝完颜亮一把火烧了皇宫,从黑龙江迁都北京,在广安门一带建立了金国首都——中都,虽然金中都只有短短63年的历史,却开启了北京作为首都的大幕。
史料记载,80万民工、40万士兵日夜兼程,以辽国的陪都——南京城为基础,按着大宋汴梁城的规制,建成了金中都。金中都城池的位置包括今天的羊坊店、马连道、万泉寺、凤凰嘴到宣外大街一带,“会城门”就是金中都的一个城门。金代皇宫就建在广安门南侧,皇城里有中轴线,位于今天广安门立交桥南的二环路一线。
1990年,修建二环路时,白纸坊桥北靠东出土了“铜辟邪”——一种若狮若虎有双翼头上生角的坐兽。铜辟邪是金代独有,是皇宫殿前平台上所设的幄帐顶上的饰物。由此推断,这里即为完颜亮的皇宫大殿。
专家考证,金中都太液池并非是金朝的产物,考虑到金代皇帝完颜亮是在辽代陪都——“南京城”的基础上扩建金中都,因此,鱼藻池的历史应该不止起于861年前,时间还要往前推,应该是北京最早的皇家园林遗址,换句话说,它有千余年的历史。
朱祖希教授则认为,“只有它能证明金中都存在于北京”——这一句话概括了这片废墟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