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如是,印书更如是。我们在博物馆中不仅看到了老旧的切纸刀、刻版刀、压书机和石槽墨缸等古代印刷器具,也看到了从民间征集来的数量可观的木雕刻版、印本。老邹叹息着说,这些雕版才是冰山一角,四堡在明末清初时盛况初起,印书数量可用汗牛充栋来形容,而且规模与形式也较江南等传统文化重镇更为自由:既有在四堡首印的《金瓶梅》,也有将《三国演义》与《水浒》这样不宜老少同读的书装订一册的合订本,四书五经、农学医药、小说诗词、星相佛经等更是不可尽述。由四堡通往外埠的北线、南线、西线三条水陆通道,不知运出了多少书籍,奔走过多少书商。据传,国家历史博物馆里保存的一千六百多块雕版,有一千五百多块都是连城的,还有大量的雕版至今散在民间,被贱卖或私用。
一位老妈妈走到我们面前,在我们每人手中放了一张雪白的宣纸,并拿出一块裂痕斑斑的老雕版抹了油墨,我们覆上纸张,用刷子轻刷纸面,雪白的宣纸上立刻出现了雕版上的图样文字,笔法纯熟,浑朴凝重,浓淡相宜的墨色泛着无法言说的美。我们将带着墨香的作品迎着风晾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当然,这样简省的过程并不能如实反映出雕版印刷的全貌,在我们轻松地撷取最终成果前,还有制板、写样、天头、上板、雕刻、印刷等多道工序。这也是四堡如今衰落的主因,在先后经历了新兴的印刷工艺和生产模式的冲击后,在嘉庆、乾隆时到达鼎盛的四堡雕版业“至咸、同以后乃不振”,最终在民国时永远地衰败、沉寂下去。
其实,并非所有人都遗忘了这里,美国俄勒岗大学教授包筠雅、日本东北大学教授咸部彰等海外学者曾先后在这里长期驻停、调研,包女士的新著《文化贸易:清代至民国时期四堡的书籍交易》已由哈佛大学亚洲研究中心出版,被誉为“迄今研究清代印刷出版史最为深入的成果之一”。只是,远隔太平洋的学术研究浪潮却无法滋润这个深藏于闽西盆地的小小乡村,无论从旅游或文化角度,雕版印刷即便有着国家级非遗的头衔,却依然如同久置的墨汁般无可避免地干涸。
芷水长流酒飘香
如同培田和四堡,芷溪也是一座古村,但在这里,却让我看到了古建、民俗与文化保护的另一种可能。
这个有诗意的名字因古时村边溪流两岸长满芷草而得名,而我与芷溪的渊源也是从一个名为“芷水长流”的芷溪本地论坛开始,如今在村口迎接我们的,正是网站的创建与管理者杨天鑫。如果不是亲自到此一游,很难相信,这个位于连城最南边的小村,以大于培田村数倍的面积,容纳着比培田更为种类繁多且数量巨大的古建和宗祠,这也是小杨在路上反复和我们提及的,芷溪的“客家大宅门”美誉的由来。至今仍于芷溪伫立的74座古宗祠与139栋古民居,便是这种文化传承的最直接证据。
与清末逐渐衰落的四堡不同,芷溪在彼时已发展成为号称“千烟之家”的大村落,建筑规制更为华丽宏大,但又各具特征。在堪称芷溪村地标景点的黄氏家庙前,高高翘起的檐角和两边镇守的石狮象征了黄氏家族曾经的殷实,集鳣堂门楼上,由清书法家何绍基题字的“南离辉映”,采用减笔以小心翼翼地避讳和“制化”,培兰堂的门楼至今能看到色彩斑斓的砖雕,以及各种刀法细腻的神兽雕饰。
日已西斜,相比于暮色中的古建,热腾腾的美食才是最令旅人心动的,小杨带我们去当地一户旅店住下,老板与小杨自幼相识,好客地捧出一桌子当地美味。热腾腾的客家芋子包有着完全不同于北方饺子的细腻口感,客家酿豆腐鲜嫩香滑堪比淮安名菜平桥豆腐,当然,最具特色的要属涮九品,以客家米酒涮上好牛肉,待酒开后从汤中捞取三分之二牛肉另起一盘配料爆炒,以汤酒配九品,汤香肉嫩,方是客家人喜好的“熟、陈、香”那一口。
米酒文化也是芷溪的特色之一,但令我和摄影师惊讶的是,一瓶瓶用青花瓷图案设计的修长米酒瓶包装时尚,在一桌子乡土野味中格外鹤立鸡群。于是,循着米酒的源头,又牵引出一段并不算漫长但仍令人慨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