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原来的海鸥牌木箱相机,只是去掉了昂贵的光学镜头,取而代之的是自制的铝箔或铜片材质的针孔镜头,这就是陈晓峰进行针孔摄影的基本装备。
陈晓峰在针孔摄影工作现场。
每年4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是“全球针孔摄影日”。不过,即便是在摄影界,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小众的纪念日。
5年前,衢州中专教师陈晓峰尝试性地通过针孔摄影,对正在复原建设的衢城北门街钟楼工地拍下一组照片,所得的影像出乎意料地让他“惊艳”:超长的景深,朦胧的建筑,过滤一切躁动后留下的时光隽永……
这以后的岁月里,陈晓峰开始对针孔摄影深深着迷,他舍弃繁杂的光学镜头,告别高精度的图像呈现,以一种返璞归真的方式,重新窥探整个世界,进而反思摄影甚至生命意义的真谛。
2013年的“全球针孔摄影日”,记者走进陈晓峰的工作室,探访他借助“小孔成像”诠释的特殊时间、空间与色彩维度,听他讲述探索针孔摄影的心路历程。
感知生命的张力
置于衢州摄影圈,陈晓峰无疑是位传奇人物。上世纪80年代,他曾怀揣着26元独行青藏,在青春悸动的梦想中远行。风雪除夕之夜,饥肠辘辘了无去处,幸遇山间的寺庙,得以借宿,与喇嘛们一同祈福过年。
回衢后,他办了一场名为《西藏:是一种境界》的摄影展。参观者移步在寸寸光影间,看到的不仅是群楼重叠的布达拉宫,飞扬鲜艳的五色经幡,白云相携的卡惹拉冰川,朝圣转山路上虔诚的信徒,更能体悟到拍摄者陈晓峰融入其间的生命躯体体验与心灵伸展之音。也正因此,有人评价这是一位善于捕捉岁月张力的摄影家。
这些年,陈晓峰将摄影镜头对准了家乡的风土人情。从南宗孔庙到烂柯仙山,从文化飞地廿八都到古田山下的中秋草龙,从淡定的剪纸老人到巷口卖油炸粿的大妈……他拍摄的照片里,定格的是一座沧桑古城的历史与新生,翻开的是一张张、一册册、一卷卷正史、野史和心史的相互激荡。
然而,随着数量的累积递进,陈晓峰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摄影,他变得不再满足于一般意义上的创作。苦苦地思索搜寻后,突破方向最终锁定在探索摄影技术的原点——“小孔成像”。
2300多年前,中国春秋时期思想家墨子曾首先提出“小孔成像”的理论,1827年,法国人尼埃普斯利用“小孔成像”实验,将感光材料放进暗盒,用8小时的曝光时间,制作出历史上留存至今最早的照片《窗外》,由此开启了摄影的先河。
作为资深摄影家,陈晓峰当然知晓“小孔成像”的道理,他甚至将自己早年开办的一家商业摄影工作室命名为“小孔影像”,但以“小孔成像”的方法进行摄影创作,却从未试过。
开始准备的过程中,陈晓峰查询了不少资料,他蓦然发现,原来衢州十大历史文化名人、元代天文学家赵友钦,就曾在其著作《革象新书》中重点论证过“小孔成像”原理,并在龙游鸡鸣山上进行了研究实践。
冥冥之中,一种关乎使命和责任的动力,驱使着陈晓峰义无反顾地踏上针孔摄影之路。
现实与梦幻之间
还是原来的海鸥牌木箱相机,只是去掉了昂贵的光学镜头,取而代之的是自制的铝箔或铜片材质的针孔镜头,这就是陈晓峰进行针孔摄影的基本装备。
陈晓峰说,没有光学玻璃的过滤与修饰,针孔摄影获得的是最“纯净”的影像。它完全利用“小孔成像”原理,将影像直接投射到感光底片上,所以视情需要较长曝光时间。
而这也意味着,在针孔镜头的审视下,现实世界会慢慢被解构、剥离、沉淀。川流的汽车,飞掠的虫鸟,闪过的路人,一切运动与躁动,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了痕迹,只有那些坚持自己信仰的安静、沉稳的力量,才会最终被印刻呈现。
也正是出于这种考量,陈晓峰选择以老衢州系列题材首先承接针孔摄影的捕捉,他期待镜头背后能够浮现那些经过历史沉淀选择的厚重记忆。
背负着摄影器材,陈晓峰先后来到北门街钟楼、孔氏南宗家庙等地拍摄,在经历了从打孔大小、边缘光滑程度到曝光时间等步骤的不断修正后,他终于收获了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光影。
陈晓峰坚信,这种介乎在清晰与模糊的边缘,可飘忽迷离的影像,就是自己苦苦追寻的梦想之境,它看似简单、原始,实则充满着超现实的质感力量。
在他的针孔摄影作品《钟楼底》中,观众能看到透露着日暮苍凉感的钟楼塔基被黄沙、水泥、搅拌机、小推车包裹着,看似杂乱的工地现场中,却有一股荣辱不惊,独自岿然不动的向上力量占据着画面的主流——这便是从残存塔座中生长出的绿荫树丛,它俯瞰着四周,见证着消亡或者复兴。而当这一切,透过超广视角、超大景深的黑白针孔摄影进行演绎时,无疑触动了许多衢州人内心深藏的如烟旧梦。
品读陈晓峰的针孔摄影作品《衢州孔庙》,也同样能领悟到恍如隔世的穿越感。这张照片以四周自然的暗角,衬托出光晕中心雄武的南宗孔庙大成殿,如同勾勒出最柔软光亮的朝圣净土。
富有质感的粗糙图像中,看似只有建筑和园林,但仔细观察也可发现那如同幻像的人群背影。这些人也许是在针孔前缓慢移动,经过长时间曝光后,定格成了滤除躁动后的空寂,隐隐之中传递了孔子思想历经千年而不衰的至高地位。
惟有太阳是永恒
随着拍摄经验的与日俱增,陈晓峰愈发对针孔摄影的魅力深深沉迷。“让时间慢慢雕刻时光,这是针孔摄影的魔力所在。”陈晓峰说,小孔就像一道时光隧道,它让摄入其中的时空混淆于光影之中停顿、定格,深不可测。
在聚焦历史建筑之后,陈晓峰又将针孔对准了地球之外的太阳,试图看到光明流泻的轨迹,从万物飞逝中感受到时间的存在。
实验从衢州中专校园中心广场西边的一棵大树开始,针孔相机架在树下,透过密匝的树枝仰望着太阳。持续曝光2个小时后,陈晓峰收获了一段呈斜线的太阳轨迹。
经过不断地试验,陈晓峰发现,要想得到“干净”的太阳轨迹光带,必须在针孔镜头前加装红镜和阻光镜。成功破解技术问题后,他开始向户外进发。
为了寻求最佳的视觉效果,陈晓峰驱车实地查看了许多地点,最后选择以古塔、烟囱、大楼等地面突起物为前景,记录太阳轨迹。“它们都是地球上最早接收到阳光的物体之一。”他这样解释。
通常这样的拍摄都要3—7个小时的曝光时间,在漫长的等待时光里,陈晓峰会手捧一本李泽厚的《论语今读》,坐在车里静静领悟,并不时透过后视镜关注着沉默的相机。
而有的时候,他也会带上家人一起,摆上小方桌,女儿做着作业,妻子准备着午餐所需食品,共同见证着那条悠长光带的出现。
“我真的越来越能感受到太阳的伟大了,它就这样不停地划出曲线,赋予万物生长,持续亿万年之久。”陈晓峰在向记者展示这些“写”满时间印记,刻录着阳光轨迹的照片时,总会忍不住表达对太阳的崇拜和赞美。
陈晓峰说,自己在柯城黄家公铁立交桥的高铁工地拍摄太阳时,历经了5个小时的等待,立交桥上万车过尽,却在照片中没有留下丝毫光影。“一切都会消逝,惟有太阳是永恒的。”陈晓峰对此感慨不已。
“当大多数摄影人在变本加厉比拼器材装备和图像处理软件时,陈晓峰却逆‘潮流’而行,返回摄影技术的原点,像一位时光的守望者,与真实对话,与自己对话。”陈晓峰的同事、衢州中专美术服装学部主任叶帆如此评价他的针孔摄影探索,“这些回归纯真的影像,虽然原始却饱含真情,因而显得更有创意。”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眼下,陈晓峰正致力在校园普及推广针孔摄影技术。他表示,各种画幅的相机都可以被改装成针孔相机。即便是没有相机,只要具备不漏光的黑色空间,小到木箱子、可乐罐、火柴盒,大到房间、厂房、集装箱等,都可以进行针孔摄影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