鳜鱼
旧历三月,桃花水涨,如古诗所说,便是“鳜鱼肥”的季节了。扬州八怪之一的李鳝画鳜鱼,一根柳条穿过鳜鱼的阔嘴,旁边放着大蒜和姜。题图曰:“大官葱,嫩芽姜,巨口细鳞时新尝。”鳜鱼是讨喜的家常鱼,无论清蒸、红烧,或是做成松鼠鳜鱼,都是让人惬意的江南家味。比起那些名贵的江鲜,鳜鱼的价格平易近人,吃起来又方便不多刺。是以早年间,就有商人从长江边收购了价廉物美的鳜鱼,每年冬天装在木桶里运到山区去出售。为了防止变质,商人们把鳜鱼一层层放在木桶中,每一层都要喷上酒和盐水,并且在运送过程中不时上下翻动。鲜鳜鱼经历了三五天的旅途之后,运到目的地,鱼鳃看上去仍是红的,鱼身却发出隐隐的臭味。买下这鳜鱼的客人不甘心,以大火煎,用小火烧,最后出来一盆似臭非臭、咸鲜扑鼻的“臭鳜鱼”。到今天,已是徽州地区的特产,也是长江江鲜的一个特殊“变种”。
鲥鱼
春季最后的江鲜是鲥鱼,这是长江中出了名的美鱼。古人将黄河鲤鱼、伊洛鲂鱼、松江鲈鱼和长江鲥鱼封为中国四种最美丽的江鱼。“清明挂刀,端午品鲥”,鲥鱼最诱人的部分,不是鱼肉,而是深锁了脂肪的鳞片。扁身的鲥鱼,其美态就在于那一身披挂着油脂的闪闪发光的鱼鳞,而烹饪的时候也不能去鳞,因为蒸完带鳞的鲥鱼之后,鳞下的油脂一半会自动渗入鱼肉里,一半仍浮于鳞上,芳香扑鼻,让人一尝难忘。但鲥鱼也是最娇贵的江鲜,离水即死。明代时的“鲥贡”,从把鱼打上岸到送至北京城,限三日抵达。为了一顿鲥鱼宴,用尽了快马和快船。这样奢侈的“鲥贡”持续了两百多年,直到康熙二十二年,才由于山东按察史张能麟的一封《代请停供鲥鱼疏》而使康熙帝下决心“永免进贡”,废止了这“六月鲥鱼带雪寒,三千江路到长安”的“鲥贡”。
鲥鱼生于海,到春末夏初的时候入长江产卵,小满至芒种间为旺汛。但在如今,长江中野生的鲥鱼已然是一个传说,在江上捕鱼的渔民笑道:“刀鱼是有的,那河豚在几年前,也是见过极少的几条,但野生的鲥鱼,在我打鱼的十几年间,那真是一条都没见过。”小时候参加亲戚的婚宴,能吃到蒸了半片的鲥鱼,上桌的时候晶莹剔透,羊脂玉膏沃了一身的样子,不仅汤鲜,肉鲜,那鳞片在口中一抿,更是脂香四溢,让人瞬间明白了什么叫作醍醐灌顶。多年前,准备自己的婚宴,定下的日子恰逢五月,便跟厨师提能不能要一道清蒸鲥鱼。厨师满口应允,到那一日,吃到那条鲥鱼时,却依稀觉得跟过去的鲥鱼比起来,怎么现在的鲥鱼个头这么大,肉也肥得有些不真实。厨师笑答:“这是缅甸来的鲥鱼。你以为这还是‘不时不食’的长江鲥鱼吗,现在的鲥鱼就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得到的食材,犹如暖棚里种出的蔬菜。”这让人不禁叹息,过去的吃江鲜,都是“尝头鲜”,这里面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据时而食,二是浅尝辄止。如今的鲜,因不限时,也不限量,鲜味自然是淡薄了不少。老时光里,江南人都会有一张“吃鱼时间表”:正月菜花鲈、二月刀鱼、三月鳜鱼、四月鲥鱼、五月白鱼、六月鳊鱼、七月鳗鱼、八月鲃鱼、九月鲫鱼、十月草鱼、十一月鲢鱼、十二月青鱼。如今则只能唏嘘,旧历江鲜无限好,却已很难找到那些我们记忆中的春日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