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员单身宿舍备课的陈老师
18日9:26,陈先生来电:我是某高复学校老师,这两年复习班的学生少了好多,我们比不了以前了,有点失落。
我们学校今年的高考奖金计算方法有点错误,但学校说不能改,理由是如果改了,前几年的都要改。我和另外一个老师,都是教同样的班级,他比我多拿好几千块……
“现在老师待遇提高了,以前是他们羡慕我们,现在是我们羡慕他们。”
陈老师分别用了“他们”和“我们”,指代普通中学老师和像他这样的专职高复老师。他四十多岁,是杭州一家高复学校的文科老师。
每年高考完后几个月,学校都会按每个老师所教学生的上线率和高考成绩,给老师发一笔高考奖金,具体计算方法比较复杂。陈老师说,给快报打来电话说奖金的事,并不是说真的计较那点钱,而是觉得自己慢慢地少了归属感,一种属于老师的归属感。
老师的宿舍里,横着两张高低铺
陈老师个不高,体形瘦,戴眼镜,镜框不大,镜片很厚。走起路来确有老师风范。
下午走进陈老师就职的高复学校,两旁竖立着光荣榜,照片上是一张张稚嫩的学生脸庞,还有这些已成功考上大学的高复生本年高考与上一年成绩的对比。旁边是他们的临别赠言——
“人生就像吃冰淇淋,你不抓紧吃,它就融化你。”“人生如登山,每上一小步,都有新高度。”
老师办公室就设在学生寝室楼内,一个柔弱的女生站在办公室门口,拿着一张用红笔批写的“68分”语文试卷,怯怯地站在门外。“这道题目为什么要这样做?太复杂,如果这样做,是不是更简单呢?”办公室里传出一位女老师和一个男学生的对话。
临近中午,很多学生放学回家,文科班的程同学还在埋头啃书,不时拿出电子书翻阅。他是今年8月入校的。“我今年高考640多分,学校填得蛮好,但专业栏上忘了填服从,结果就悲催了,往事不堪回首啊!”
老师的宿舍在篮球场另一侧,都是平房。两个老师住一个房间,每间约10平方米,里面有两张高低铺铁床,一张小木桌,桌上摆着《史记》《四书五经》《唐诗宋词鉴赏》《全本古文观止》等书。靠窗的地上,锅碗瓢盆摆得满满当当。
每到周四,学校放假,老师们难得休息,或出去逛街,或约朋友看场电影。晚上回来,几个同事小聚,或下象棋,或看场球赛。
“生活蛮枯燥的。”王老师是陈老师同事,教语文。他说,高复学校的老师按情况分中学老师退休返聘、在职中学老师兼职高复班和专职高复老师三种,像他们这样的专职老师大概30人,都是河南、湖北、河北、山东等地的老师,在当地工资不高,辞职下海创业,大多没有把家属带来杭州,一到休息天,就显得有些孤单。
11年前,他从北方一重点高中转战南方高复学校
陈老师从小梦想当一名军人,高考时报考的是一所军校,最后被师范大学录取。
毕业那会儿,他在河北某重点高中当老师,陈老师想过改行,毕竟老师待遇不高,当时一个月工资500元。
2002年,35岁的他处在事业最辉煌期,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已到十字路口。他痛下决心,辞去公办教师岗位,每天在家里看《中国教育报》上的招聘广告,最后把目光锁定温州某高复学校。“当时流行一句话,叫出去—走走—看看。”
他只身携带1400元来到温州,应聘一家民办高复班当老师。
对方问他待遇要求,他支支吾吾,不敢吭声。
对方拍了拍桌子试着报价:先给你两个班教,如果教得好,再给你两个班,一个月差不多8000块,怎么样?
这可是老家一年的工资!当天陈老师就打电话给老家学校的同事,大家还以为他在吹牛……
2008年,全国高校扩招,高复班缩减规模,待遇也差了一些。陈老师转战到杭州,到现在这家高复学校当老师。
今年8月,陈老师把妻子甘女士接到杭州,两人租了间农民房,10个平方,厕所、厨房、床椅都在一起,地方虽小,还蛮干净。从此他就搬出了学校的宿舍,在办公室备课。
最初陈老师执意离职,家人都不太理解。“好好的工作不干,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分居两地。”
后来陈老师“赚了一些钱”,甘女士也就没再说他什么。“好歹这几年他是赚到了钱,在老家买了两套商品房。”
面对高考失利的学生
“不是他怕面对你,而是你怕面对他”
年轻时,陈老师也体罚过学生,直到自己小孩上学后,才真正觉得,当老师是一个良心活,特别是补习班老师,赚钱之外,更要圆学生上大学的梦想。
“他是一个很有内涵的老师。”陈老师学生这样评价他。有空陈老师常和学生在QQ上聊天,在网上帮他们解题,学生管他叫“百度哥”。
2010年,陈老师的一位学生给他QQ留言:“我连续高复了两年,陈老师教了我两年,我从没有服过谁,凭老师的实力,不上《百家讲坛》,太可惜了!”
看着这段留言,陈老师承认,那种成就感,还是很让他欣慰。
不过从事高考辅导11年,陈老师觉得压力越来越大——高考信息变幻莫测。每年他都觉得自己在疲于研究高考命题方向、猜题押题。更重要的,是学生的质量在下降。
早些年选择复读的学生,要么是上了一本线但不满意学校或专业选择复读,要么是高考分数低于一本线以下50分范围。而如今,像陈老师带的班级,50个学生中,只有10个学生参加过高考,大部分都是职高、技校毕业,文化基础较差。
“你只能讲课进度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他们都能跟得上,这可能就是高复班和普通高中最根本的区别吧。”同事王老师说,有时候他们会觉得心累,面对着高考失利的学生,心理压力很大,“我有个学生,三次高考失利,每次都分到我班上,说实话,不是他怕面对你,而是你怕面对他——老师也会内疚。”
要不要回家?陈老师又来到十字路口
“一天三四节课,早上7点半开始上课,晚上要坐班,回到家里还要备课、查资料。”作为“民办”老师,陈老师难得有机会外出学习、搞教研,大多时候自己上网“充电”。有时也有省重点学校的老师来校交流,陈老师就得抓住机会,取长补短。
11年前陈老师到温州时,每位高复学生一年支付的学费和住宿费差不多是5000元,目前在陈老师的学校,这一数字已经到了15000元,涨了两倍。一些家长望而却步,学生少了一些,高复行情渐渐不如从前红火。
同事王老师说,学校里外地来的专职老师里,不少人开始考虑回老家创业。
聊到回家这个话题,陈老师很纠结——现在既没有了当初创业时的那种热血澎湃,又感觉自己回不去了。
“学校里很多老师都是30多岁来到学校教书,转眼过去快10年,几乎把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了这个行业。
“回老家的话,也不可能当老师了。我还希望能站在这个讲台上,教书育人;但不回去的话,又总感觉是漂泊的孩子。”和陈老师挥手告别时,他在街口目送我,仿佛是10年前的他,又一次来到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