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我以四年全优的成绩从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被浙江省教育厅直接分配到省重点中学——衢州二中，当上了一名语文教师。从扎着两根麻花辫走进二中校园的那时起，直到1996年12月办理退休手续，我从教整整37年。
报到的次日一大早，我就接受了班主任工作。这天是9月14日，从此我开始了近30年的班主任生涯。1983年，我被评为全国优秀班主任，获得金质奖章。
讲述/记录/供图：张轶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训，
也是对教师的要求
我始终认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训并不只是对学生而言，也是对教师的要求。一日为人师，终身为人父，要把学生当作子女般怜爱。
作为教师，对学生最大的关爱就是给他们更多的东西。因此在认真上好课的基础上，我特别重视写作教学。因为写作太重要了，对学生今后步入社会都有很大的影响。为了帮助学生提高写作水平，我想了一些办法帮助他们，如针对一些学生写记叙文内容不具体，我写《记叙方法的选用》，让学生不断训练，此文发表在教研杂志上；学生写说明文时，我便带学生实地观察增加感性的认识；作文评语容易千篇一律、令学生无所适从，我设计了作文分类评分的表格；为提高学生的听、说、读、写的综合能力，我坚持让学生轮流上台演讲名言警句，组织相关的综合训练活动……
这些做法收到了一定成效。学生小姜的作文中考获得第一，小朱考中专的作文作为范文在全地区传阅，小吴参加全省作文比赛获得二等奖，小曾的作文在全县统考中获得好评，等等。
学生们来自衢州各地，受方言影响较重，普通话说不标准。我就根据大学时代参加过浙江省方言调查(1958年)学到的知识，归纳出本地方言与普通话的对应规律，撰写《衢县人如何讲普通话》一文，先后在校内和全县教师备课会上开讲座，并自制成幻灯片。1979年，我参加金华地区和浙江省“普通话教学成绩观摩”均获二等奖。
“人之初，性本善”，
坚持正面引导
我坚信，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是坏的，有的人之所以变坏，是因教育的缺失(或不当)加之不良环境造成的，所以，我对学生尽量多表扬少批评，多鼓励少指责。教师的职责是传道、授业、解惑，其中传道尤其重要。传道，应当是更高层次的大是大非、道德品质、人生价值。
有一次，我接了一个班，由于受到批评较多，不少学生有自卑心理，连班干部也觉得抬不起头来。接手那天早自修，当我出现在教室时，全班学生竟齐刷刷地起立鼓掌，许多女同学还流下了眼泪，这一幕让我的内心深深地震动，我也落泪了。于是，我即席作了简短的“就职演说”，并就“三把火该如何烧”和大家讨论。在取得共识后，我向他们提出第一个要求：改变课堂纪律，听好每一堂课。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当天就见效了！任课老师纷纷前来反映这个班的变化。接着，早自修也不再有人迟到了，打扫卫生、劳动课也不再有人逃避了。以前在年级的“三面红旗”循环赛中，这个班都与红旗无缘，可这个星期一口气得了三面红旗！不久，还被评为进步最快的先进班。然而，学生们并未满足，他们不愿在学习方面拖年级的后腿，一面发动课代表们出主意想办法，一面争取任课老师们的支持帮助。效果是非常显著的，就在当年的中考中，我班的英语成绩名列全市第一，有3名学生在全市考生中名列前茅，其中一位小王同学还高居榜首！
上世纪70年代末，学校恢复省重点中学后，新招进几个班，我接手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这些学生素质较好，很有培养前途。但我想得更多的还是思想教育。那时，文革结束不久，正处于拨乱反正之际，如何对他们进行教育，是摆在我面前的大题目。考虑再三，我想到了一个办法，用英雄形象做教材。因为，青少年都有英雄情结。于是，我借用当时少年英雄“何运刚”的名字命名班级。学校也很支持，召开了命名授旗大会。学生们的集体荣誉感得到极大提升，班里掀起了学英雄的热潮，开展了“读英雄事迹，讲英雄故事，学英雄思想，仿英雄行为”的系列活动，收到很好的效果。
关心学生不应停留在校内，
还应关注他们在校外的情况
对学生的关心，不应停留在校内的冷暖、甘苦、得失、进退(学)，还应关注他们在校外(家庭、社会)的情况，否则就会影响他们的健康成长。
在学生的利益受到威胁或损害时，我会挺身而出保护学生，这是教师义不容辞的责任。一天，听说女生宿舍楼发现小偷，我立即赶到女生寝室，在空床上陪坐了一夜。
十年文革，那个荒唐的年代，我先后带过5个班，遇到的事就更多了。有的家长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成了“走资派”、“四类分子”，他们的子女自然受到了株连甚至伤害。好学生不能入团、参军、当班干部，合法的权益被剥夺，更有甚者竟然罗织罪名强加给这些尚未成年的中学生。虽然，我自己因“家庭成份不好”处境艰难，但还是尽力关心他们，使之有力量有勇气去克服困难。有的学生因家庭变故，造成亲人反目，我知道后便耐心劝导，消除误会，亲人和好如初；有的学生毕业几年了，家长还来“告状”，我知道后也是要管的。我的许多学生在离校甚至几十年后，仍然和我有着较为密切的联系，会告知他们的工作和生活状况。这是我最感幸福与自豪的，因为我和他们已成为真正的亲人。
师生一条心，劲往一处使
教师对学生的教育多数用的是语言，倘若身教与言教相结合，效果不是更好吗？文革期间，学校劳动特别多，在校内要种地修路，还要下乡进厂接受“再教育”。说实话我是劳动力较差的，但为了完成上面分配的任务，什么事我都尽力去做。我的学生做得比我更好。由于师生团结，劲往一处使，所以，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但是，有一件事，却让我的心又悬了起来：那天，得知学校要开运动会。大家说，这是毕业前最后一次运动会，一定要拿个好成绩向母校献礼。有人提出把男子4乘100米冠军拿下，立时引来一片赞同。但我却觉得不靠谱，因为，这项目需要4个100米跑得很快的选手，可我班还没有人跑进100米冠军呢！但见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我也就默认了。
于是，我们选出了4名跑得最快的学生，开始强化训练，每天课外活动便成了训练课，我坚持到场陪练。先从起跑练起，经过多次实践，从中选出一名最佳选手；再练冲刺，又从中选出一名最佳选手，剩下2名也找到了各自的位置了；最后练交接棒，为了提高交接棒的速度，每天都要练上几十次以至上百次……就这样，坚持了整整一个月，运动会终于召开了。
在大家的期待中，最激动人心的4乘100米接力赛开始了，整个运动场顿时沸腾起来了！此时的我内心十分忐忑，甚至不敢睁眼去看，直到我班的4名选手一路领先跑完了全程，裁判员宣布我班取得了冠军，并打破校纪录。我悬着的心才落下来，也让我认识到“师生一条心，黄土也能变成金”。
支持学生的创造精神
学生的学习应是多方面的，不能只停留在书本上学到的这一点，更不能只看分数，他们中所蕴藏的创造能力应该得到重视、支持并发扬光大。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所教的一个试点班里，有个学生告诉我，他编了一个小戏《英雄小八路》。我看后很高兴，感觉仅有初二程度的他，能编写出这样的剧本真不容易。于是，我鼓励他进一步修改，他又自任导演，选了7位学生多次排练，最后在学校晚会上演出成功，并在全县欢送新兵的联欢会上演出。后来，他又组织了“小小篮球队”自任教练，经常训练。
看到食堂水沟里有许多白米，班干部认为应发出节约粮食的倡议。为庆祝三八节，女学生发出为学校做件好事的倡议，我都予以支持。
文革后期，许多学生都想静下心来好好学习，无奈原先的基础差，程度参差不齐，老师的教学也受到影响。当时，我班有一位学生，刚上高一却已在自学大学数学了。班干部向我建议，推举他为小老师给同学补课。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就同意在班里实行，从后来的情况看，效果还是明显的。
难忘师生深厚情谊
那个特殊的年代，日子过得很艰难，但学生们却在我的心海留下浪花。
为了更好地接受工农“再教育”，学校常组织我们下基层。少则一星期，多则一个月，大家都带着行李徒步走上十几里乃至几十里。一出校门，我的行李便被“抢夺”一空。学生们是想让我轻装前进，按时到达目的地。
终于到了，我们被分配住在贫下中农堆放杂物的阁楼上。我们来了，就自己动手把杂物挪开，摊上席子，就算是地铺了。我正在考虑怎样分配这些铺位，大家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七手八脚地把杂物旁、楼梯边的空地全给占领了，只留下“包围圈”中一张席子的位子，那是给我的。我正要开口，又像是事先商量好似的，学生们异口同声地说：“夜里会有老鼠窜出来咬你的！”“睡楼梯口你会滚下去的！”这些平时大人用来吓唬小孩的话，现在从学生口中说出来，让我更加感动。
无论是风雨无阻地上山“挖埂”，或是冒着暑气手脚并用地在洒了石灰粉的稻田里耘田，抑或是头顶烈日在工地上运送土石方，都是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对于这样一群从未经过锻炼的未成年人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啊！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我知道他们是不想让我为难啊！每天，当我疲惫不堪地回来时，同样是疲惫不堪的学生们却还是那样细致入微地照顾我，保护我，让我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以前，有人开玩笑，说我像保姆，但此时我觉得自己更像被许多保姆宠爱、呵护着的孩子。
让我感动的远不止这件事。记得修防空洞时，因为担心班里完不成任务，几个班干部就借着夜空微弱的星光，硬是把堆在溪滩上的“大片”挑上了堤岸，事后还若无其事地说：“每人才挑了十几担。”搬砖头的时候，有一位学生仅凭一双手，创造了一次搬运14块的纪录，却还自我揶揄：“我的手臂怎么才这么点长？14块砖就叠到我下巴了！”
家访时，因为担心我找不着地方，有自行车的学生就驮着我走村串户；开学时，看到同学们排队交费很辛苦，又容易丢钱，班干部就组织起来自己收费，然后一起交给会计室，还安慰我：“您怎么忘了？我们班还有‘小陈景润’呢！”……
我已记不清，学生们究竟做了多少让我意想不到而又感动连连的事情。在那样一个“怀疑一切，否定一切”的年代，他们还能保持这样的纯真和善良，太难能可贵了！
退休后，我在老年大学任职，和许多老人又有了师生之谊。八年中，我教给他们知识，和他们谈心聊天，而他们给我的是更多的社会经验，人生感悟，乐观与善良。在这个“团结、和谐、宽松、有序”的大家庭里，我们仿佛是真正的一家人。
有人说，班干部是班主任的左膀右臂。可对我来说，我的许多学生不仅仅是支撑我身体的臂膀，更是推动我前进的臂膀，虽然还有些稚嫩，却坚强有力，它时时给我自信，给我力量，推动着我走过了30多载教师生涯，在难忘的岁月中奉献美好年华。
链接
本文作者张轶雄，衢州二中高级教师，语文名师，全国优秀班主任。1984年-1996年，担任民盟浙江省第五、六、七届委员。1986年-1996年，担任民盟衢州市委第一、第二届主委。1984年，当选衢州市(县级)人大常委会副主任。1985年-1995年，担任衢州市(地级)人大常委会第一届和第二届副主任。编者按：用语言播种智慧，用粉笔耕耘教坛，用汗水浇灌未来，用心血培育人才，这就是我们的老师。老师们引领着我们走过那段青春的旅程，用岁月的剪刀裁出精彩片段。教诲如春风，师恩比海深，又是一年教师节将至，谨以此文祝所有老师：节日快乐，身体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