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先旭是我国第一代农民工,今年已经57岁,2012年中秋节过后,在家已经待了24年的冯先旭决定和妻子再次一起外出打工。
冯先旭的儿子冯敏,是标准意义上的农二代,面对这个决定感到心酸而无奈。此前的2009年,冯敏辞去了广州一家外贸公司采购负责人的工作,回到老家,与朋友合伙开了一家面包店,但收入难以供养老小。
两代农民工,一个选择告别老家悠闲的老年生活,另一个则放弃了外地原本待遇优厚的工作,只为了让第三代告别留守的命运,不再重蹈他们的覆辙。
农一代:
“这一生我做错了一件事,就是耽误了孩子”
上世纪70年代,由于家庭成分等原因,18岁的冯先旭上不了学,也不会种地。恰逢我国改革开放,冯先旭毫不犹豫地选择外出打工。接下来的10年,冯先旭带着一帮年轻人跑遍了安徽、上海、江苏、福建等地。
1981年,冯先旭的儿子冯敏出生,成为我国最早一批留守儿童。由于冯先旭妻子的身体不好,冯敏常常跟着他奶奶,在农村的大院子里,由各家亲戚一起帮着照顾看管。
尽管不在孩子身边,但冯先旭却非常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打定主意要把儿子供进大学。“我父亲是地主,我该读书的时候没读成,吃了太多亏,不能让孩子和我一样。”外出打工后,冯先旭对知识的重要性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力气我有的是,也不怕吃苦,但是图纸我看不懂,字母也不认识。多少好机会,就是因为没文化,白白错失了。”
冯敏念完小学后,冯先旭便把他送进县城的中学里,希望他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在外打工的冯先旭收入还算丰厚,给儿子的零花钱一点也不吝啬,“就是想着吃的穿的别亏着他,别让他羡慕学校里其他小孩。”
1988年,冯先旭的妻子病重去世,冯先旭不得不回老家照顾冯敏,但重新拉近距离,对父子俩而言都有些迟了。回到老家后,冯先旭在县城里开了一家照相馆,并为冯敏找了位“新妈妈”。由于忙生意,冯先旭对儿子的照顾仍然没有增加,冯敏的生活更多由“新妈妈”打理。而且他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儿子的疏远,“平常也就一个月见一次,见面了我也管不住他”。面对越来越难以管教的冯敏,冯先旭甚至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高中毕业后,冯敏走上了与父亲一样的打工道路,冯先旭“把儿子供进大学”的愿望彻底落空了。“这一生我做错了一件事,就是耽误了孩子。”
农二代:
“辞职回家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一次选择”
在冯敏心里,留守的经历永远也无法忘记。“六七岁的时候,爸爸在南京打工,每次听见远处有长途客车的声音,妈妈就会背起我跑到路边等。车一停,我就冲车里喊‘爸爸,爸爸!’但里边根本没有爸爸。”回忆起当初的孤独和失落,冯敏至今仍然难以释怀,“别的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弥补父爱。”
2006年,冯敏拥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固执地拒绝了父母替他们带孩子的要求,“在花钱上,爷爷奶奶也不会亏待孩子。但除此之外,他们也给予不了孩子更多东西。爷爷奶奶心疼孙子,但疼不到点子上。”对留守经历有着刻骨铭心感受的冯敏相信,只有父母,才能给孩子的思想、性格、习惯的养成带来帮助。
冯敏决心要让孩子永远告别留守儿童的身份。2008年,冯敏把儿子冯翰林接到广州,但很快他开始意识到,即使不在农村留守,儿子在广州的随迁生活也将面临种种困难。“上幼儿园,贵一点也无所谓,但是之后上小学、中学怎么办?”迫于经济压力和为孩子长远考虑,冯敏辞去了广州的工作,带着妻儿和微薄的打工积蓄回到老家。
冯敏觉得,辞职回家是他这辈子最正确的一次选择。儿子上小学后,冯敏第一次去学校参加家长会。“虽然是在县城里,但留守儿童也有将近一半,看见他们就像看见过去的自己,家长会上,来的全是爷爷奶奶。”冯敏有些难受,但也更笃定自己的选择。
儿子现在在班里成绩拔尖,还是副班长,这让冯敏十分欣慰。“在外面挣再多钱,如果孩子耽误了,我这辈子都会后悔。”冯敏说,现在自己干,挣的也不比打工少,“就是压力大一些,但孩子将来有出息了,现在苦点累点都没关系。”
农三代:
告别留守儿童身份的代价
目前,我国的留守儿童数量已经超过6000万人。多数留守儿童在老家由祖辈照顾,父母监护教育的缺失使得“隔代教育”问题在留守儿童身上最为突出。
由于过早脱离了父母的关爱和教育,留守儿童的生活、学习和心理都更多依赖自身的调节适应,相当数量的留守儿童产生了厌学、逃学、辍学现象。有统计显示,留守儿童学习成绩及初中教育的在学率都低于正常家庭儿童;一些留守儿童由于缺乏监管和教育,更容易受到伤害,同时行为也出现偏差。
冯先旭的孙子,即冯敏的儿子,幸运地告别了留守儿童的身份,但代价也是巨大的。冯敏和妻子除了抚养孩子外,还要供养四个老人,“我的父母、岳父岳母都是农村人,经济压力确实很大。不得已,我父亲一把年纪了还要出去打工,我也很心酸,但自己能力有限,只能顾到一边。”
冯先旭体恤儿子的难处,也知道儿子的心理负担。“打电话回家,只敢‘报喜不报忧’。”为了照顾年事渐高的老伴,冯先旭的妻子也来到了工地,在食堂里打杂。
在冯先旭的工地宿舍里,墙上贴满了一家人的照片。外出打工与辞职回家,这在农一代和农二代无奈的选择中似乎蕴含着各自的不幸,但幸福对他们而言是一样的。也许第三代小家伙对留守的告别并不仅仅是结果,也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