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妇,在一个学校内,不顾各级组织的谆谆劝导,坚守自己的老宅56年,我自岿然不动。
她叫龚厚芝。今年74岁。
龚厚芝的老宅位于湖北恩施芭蕉侗族乡初级中学校园内,房屋占地约500平方米,是一栋2层土木结构的瓦房。房屋四周种有蔬菜果木,并饲养生猪和散养许多土鸡,走进校园,孩子的欢笑声与鸡鸣猪叫交织,堪称奇观。
56年来,当地政府与教育主管部门更换了一任又一任的干部,学校也换过数十位校长,均动员龚厚芝一家人为了孩子们的学习环境迁出校园,政府帮助其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修建新房。但龚厚芝坚持其父母留下的遗言:“不能丢了老祖宗的地盘”。
首先一个印象是,在全社会大力倡导尊师重教的今天,该农妇全家觉悟忒低,为一己之私罔顾公共利益,严重干扰正常的教学秩序,且在各级部门的劝阻下,安之若素半个多世纪,其一定拥有无比坚强的神经和超人的耐力。
难能可贵的是,其父辈正处于一大二公的时代,空气中洋溢着集体主义至上的浪漫和天真,土地尚未实现联产承包,农民个人的权益根本没有法律的有效保障,一个普通的农家奇迹般地守护着自己的老宅未遭强拆,实属不易。近些年,随着城镇化的进程,尤其是土地财政成为地方政府的主要收入来源,加上传统政绩考核的逼迫,拆迁之风遍布华夏大地,由此引发的民生悲剧越来越成为备受诟病的社会问题。在此背景下,龚厚芝仍旧能继续坚守,则更值得关注。
据芭蕉侗族乡政府干部介绍,当年这所学校选址后,涉及有几户村民在校园规划内,但其他村民在政府指定或自己选定地址后,相继搬出了校园,唯有龚厚芝一家拒绝搬迁。
这一切无法回避如下追问:为啥当地政府没有像一些地方那样,趁龚老太熟睡之际,派不明身份的壮汉将其连夜扔在几十里之外的荒地,而后将其老宅一拆了之?甚至在其鸡猪扰民之际,派人在其老宅门前放鞭炮甚至泼粪?
或许,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龚厚芝PK的对象是学校,而教育总是被一些地方政府口头上摆到空前重要的位置,但长期身处弱势地位,无论在投入上还是政策扶持的力度上,都远远比不上招商引资等政绩工程,这也给了资深钉子户龚厚芝继续战斗的空间和可能。加上教育领域管理者相对知书达理,结合少数民族地区民风淳厚,终使这场旷日PK没有像个别地方,演化成不可收拾的人道主义悲剧。
最关键的是,面对一个坚守私宅,对所谓公共利益不支持不配合的年迈农妇,当地基层干部和前后十几任校长拿出了足够的耐心,不计成本,不辞辛劳,终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2014年初,眼看学校要为学生扩建操场,并规范校园安全管理,龚厚芝一家人及其亲属出入必经校园大门,对校园安全不利。经过历时近半年的说服工作,2014年8月初,龚厚芝终于与当地政府签订迁出协议,当地政府承担了帮她修建新楼的任务——平场子、请建筑队、跑手续,包括协调水、电等一切活,统统由专门的乡干部负责。
一场长达56年的钉子户和学校的博弈,最终创造了中国和谐拆迁的传奇。
而这样的传奇,是当下仍热衷不顾群众利益、热衷野蛮拆迁甚至暴力拆迁的少数地方政府的一面生动的镜子。
在农民个体土地权益越来越受到政策法规护佑的今天,该如何平衡地方发展大局与群众自身利益诉求,成为一道现实而急迫的考题。
平衡的关键点在于,每次高举的神圣城市发展大旗的拆迁,当避免少数百姓最终被迫押上全部家当。唯有完善相关法律,恪守程序正义,推动依法行政,并尽最大可能,倾听和尊重处于弱势地位的拆迁户的合理诉求,才能终结拆迁悲剧不断重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