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燕跟“父亲”王军相依为命。
被打的志愿者戈洁被诊断为面部软组织挫裂伤。
在北京西站派出所,民警为小飞燕准备了饺子。
“小飞燕,一个先天残疾却有着一双明亮眼睛的女孩子。年仅1岁的她被养父王军带至上海街头乞讨,开始了她“跑江湖”的生活。在随后的几年里,小飞燕的影像在福利院和流浪之路上反复出现,几次被救助返乡。这次矛盾却集中爆发了,志愿者在帮助小飞燕的过程中被其养父打伤。为何“小飞燕”却始终逃脱不了乞讨的命运?”
10岁女孩小飞燕常年与“养父”王军在外流浪乞讨。近日,小飞燕再次现身北京乞讨,志愿者为救助残疾儿童小飞燕,出资、出力帮助小飞燕就医、上学,并帮助王军找工作。唯一要求是王军不许再带着小飞燕乞讨,并将小飞燕送往儿童救助机构。经协商,志愿者戈洁和王军达成一致并签订协议书。
昨日凌晨,王军突然反悔,准备带小飞燕回河南老家。公益组织“小希望之家”志愿者戈洁追至北京西站阻拦王军,二人在火车站站台发生肢体冲突,志愿者面部、头部被打伤出血。
志愿者救助残疾女孩被打
昨日凌晨,北京西站站台上,志愿者戈洁因阻止王军带走残疾儿童小飞燕,被王军动手打伤面部和头部,经医生鉴定为“头面部软组织挫裂伤”。
小飞燕先天残疾,脊柱下裂,大小便失禁,下肢变形。戈洁告诉北青报记者,自己的志愿者朋友之前长期资助小飞燕和王军的生活,帮助小飞燕募捐医疗费,带小飞燕去儿童医院就医,给小飞燕在河南老家联系学校,并答应帮助王军找工作。但事隔一段时间后,志愿者们发现王军仍会带小飞燕前往其他城市进行乞讨,理由是钱看病花完了,没有经济来源。国庆期间,小飞燕现身北京乞讨,志愿者联系戈洁,希望戈洁能够帮助解决小飞燕遇到的困境。戈洁16年来致力于救助残障儿童,并在山西太原开设了残障儿童救助站。
戈洁告诉记者,自己专程来到北京,帮助王军和小飞燕租了住处,并承诺给王军找工作。要求是王军不要再带着小飞燕乞讨,并将小飞燕送到儿童救助站。戈洁表示,王军一直都答应得很好,并承诺戈洁在回河南老家之前把孩子送到戈洁那里。
事情安置好之后,昨日凌晨,戈洁乘坐火车回山西太原,在火车上突然接到志愿者朋友的电话,被告知王军要带小飞燕回河南。得知这个消息后,戈洁马上在保定站下车,迅速乘坐火车返回北京西站,直接在站台上找到王军“父女”,情急之下伸手阻拦王军上车,“我告诉他我不可能让他再带孩子乞讨,他带走孩子,我们以后就很难再找到孩子了。”但此时,火车即将开出,王军有些着急便出手打戈洁。无奈之下,戈洁报警,二人被带至北京西站铁路派出所。
带着孩子乞讨9年多
在北京西站铁路派出所,记者看到了王军和小飞燕二人,小飞燕看到记者来了,回头向王军喊:“爸,有人来了。”这位被小飞燕喊作爸爸的人便是王军。据王军说,自己2004年在上海捡到被遗弃的小飞燕,并带当时1岁的小飞燕回到河南老家。王军表示,小飞燕身患残疾,大小便不能自理,身边不能没有人,自己如果去找工作,小飞燕就没人管,所以才会带着小飞燕以乞讨为生,这样既可以照顾小飞燕,又能有收入。谈到之前志愿者多次募捐的钱,王军表示,为了给小飞燕看病,那些钱很快就用完了,用完了就得出来继续乞讨赚钱。王军带着小飞燕流浪乞讨9年多,乞讨方式是将小飞燕放在带有小轮子的木板上,把小飞燕残疾的双腿裸露出来,王军牵着木板,带着小音箱,小飞燕表演唱歌。
记者询问王军为什么不能将小飞燕送到儿童救助站,王军表示是小飞燕自己不愿意去,“小飞燕说看到有小孩子哭闹被绑在椅子上,她害怕,非要让我带她回家”。对此,记者向戈洁求证,戈洁说,被绑起来的是脑瘫儿童,但那不是为了阻止孩子哭闹,“那是坐姿矫正椅,脑瘫儿童身体像面条一样,自己不能好好地坐在椅子上,我们就买了专门的坐姿矫正椅,那些带子类似于汽车的安全带。”
针对打人行为,王军表示,戈洁一直拉着孩子不放手,火车快开车了,自己着急,于是推打了戈洁。但王军一再告诉记者,孩子不喜欢上学,“她大小便不能自理,脚也是畸形,同学们都笑话她,欺负她,有时候她身上有屎尿味道,别人就讨厌她,时间长了她就不想去上学。”王军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王军也表示,自己31岁才结婚,妻子过世的早,自己的儿子都20多岁了还没有买房子,自己在照顾小飞燕的同时,也还需要赚点钱供儿子买房子。
网络上关于小飞燕父女在“海南乞讨”的相关报道称,小飞燕在河南有户籍。对此,民警与王军户籍地派出所和当地民政部门取得联系。当地派出所称:王飞燕非王军亲生,王飞燕也非拐卖儿童。当地民政部门反映:当时王军带小飞燕来办理领养手续,但王军已育有三个子女,不符合领养手续,因此未予办理。民政部门还称,因为小飞燕不愿意离开王军,所以也没有将小飞燕送去当地的福利机构。
小飞燕习惯了乞讨生活依赖王军
记者在派出所见到坐在轮椅上的小飞燕,10岁的小飞燕扎着凌乱的小辫子,眨着大眼睛,有人问她话她就很积极地回答。一位民警夸小飞燕很漂亮,她就很大声地说:“谢谢叔叔。”
小飞燕一直靠在王军身边,时不时抓住王军的手。无论是去派出所食堂吃饭还是坐在会议室,王军都推着小飞燕的轮椅车来来回回,遇到台阶就抱着小飞燕上下。吃饭的时候,小飞燕把乘放饺子的盒子凑到王军手边说:“爸爸你吃,你蘸着这个醋吃。”晚上7点多钟,吃过饭的小飞燕躺在王军怀里很快睡着了,王军把衣服盖在小飞燕身上。其间,民警过来说一楼太冷,让王军抱着小飞燕去二楼会议室睡觉,民警说着伸手去抱小飞燕,孩子一下子惊醒,马上爬起来着急地说:“我爸爸呢,我要和我爸爸在一起,我哪里也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要和我爸爸在一起。”
看到王军也会和自己一起去二楼,小飞燕才安静下来被王军抱到二楼会议室。在会议室,小飞燕头躺在王军腿上,紧紧抓着王军的手,一直叽叽喳喳和王军聊天。见记者也来了,就问王军要出手机给记者看手机里的照片,“这是我爸爸带我去长城的照片,这是我拍的,这是我爸爸拍的,这是我俩合照。”小飞燕一再向记者和民警表示,自己很喜欢爸爸,爸爸对自己很好。记者问小飞燕:“你想回家还是想留在北京的叔叔阿姨这里呀?”小飞燕说:“我想先回家一下,然后很快就和爸爸再出来赚钱。”
未成年人救助保护中心将接收小飞燕
昨日晚8点左右,北京西站铁路派出所安排小飞燕在世纪坛医院住院检查身体,派两名警员24小时看护。王军目前仍在医院照顾小飞燕,华北群志愿者小康晚9点专程抵达北京,和戈洁一起陪护小飞燕。另外,警方联系了民政方面,待体检后,北京市第二未成年人救助保护中心将接收小飞燕。
对话小飞燕:爸爸是个好人
北青报:在北京都去了哪些地方?
小飞燕:故宫、八达岭长城、动物园、儿童乐园,很多地方,我最喜欢动物园,我喜欢小动物。
北青报:除了北京还去过什么地方?
小飞燕:三亚、上海,记不清楚了。
北青报:去那些地方都做些什么?
小飞燕:表演唱歌,过节的时候也表演跳舞。
北青报:不表演的时候做些什么?
小飞燕:我喜欢学习书法。
北青报:谁教给你书法?
小飞燕:爸爸教,还教我认字。
北青报: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飞燕:爸爸是好人。
北青报:除了爸爸,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飞燕: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北青报:喜欢哥哥姐姐么?
小飞燕:喜欢,哥哥姐姐也喜欢我,还带我玩,给我打电话。
北青报:想上学读书吗?
小飞燕:想。
北青报:警察叔叔说帮你找一个能读书的地方,但爸爸不在那里,你想去吗?
小飞燕:我想先去看看,我不知道。
编后
到底是谁错了?
王军,是个从小收养了小飞燕的职业乞丐。当没有细读小飞燕的故事的时候,我们会想,这个道德似乎不那么高尚的乞丐居然拿一个残疾的孩子当做谋生的工具,利用她的残疾博取大众的同情。可当记者看到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女”之间的亲情互动,我们动摇了。王军,职业乞丐,却竭尽自己所能让女儿看上去不大像一个乞丐,衣服和鞋子都给她买新的,自己却浑身散发着腐烂的味道。他会搂着自己的女儿,轻拍哄她入睡。在派出所里,民警想抱起睡熟的小飞燕时,这个几经颠沛流离的孩子却忽然惊醒。挣扎、抗拒,第一句话居然是:“我爸爸在哪里,我要我爸爸!”经过时间的流逝,亲情也许被铸就,硬生生地拆散他们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个抱着满腔热忱却挨打的志愿者,她也错了吗?她不过是想让小飞燕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宿疾可以得到治疗,坐在窗明几净的学校去读书,被平凡的家庭收养。福利机构、社会爱心人士以及关心小飞燕命运的人都会觉得,跟着乞丐王军,孩子连个姓氏都没有,何论未卜的前途?社会尽其所能帮助小飞燕,给她找个安身之所,这是一个多美好的初衷。但是在王军的坚持下,小飞燕却一次次地被救助,然后离开,就好像一个闭合的死循环。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文/本报记者李仲虞
对话
为了孩子,我们愿意像堂·吉诃德一样战斗
作家陈岚是“小希望之家”儿童权益保护中心的发起者,多年来一直致力于解救和保护中国受虐儿童。此次义工戈洁被打,也受到了陈岚的密切关注。就民间组织救助受虐儿童的问题,陈岚接受了北京青年报记者的采访。
北青报:戈洁算是一位资深义工,在这次救助小飞燕的行动中也有不少志愿者参与进来。“小希望之家”有多少志愿者?
陈岚:在乞讨这种案例里,我们其实很担心女性志愿者会有危险,毕竟一些“江湖乞丐”都很不简单,但这次戈洁还是坚决地要救助小飞燕。“小希望之家”现在大约有几千人,女性志愿者占三分之二。在欧美,儿童保护组织里面也是女性居多,这可能与母性这样一种天然情感有关。在工作中,为了安全起见,一般都有两名女性志愿者,或者一男一女一起,或者几个人搭配,男性志愿者可以在外面保护安全,女性志愿者和孩子的家人进行沟通。
北青报:具体来说,“小希望之家”是如何工作的?
陈岚:我们的志愿者们会通过媒体报道掌握一些线索,去解决报道之后的问题,也会自己主动搜集信息。一般我们会先寻求警方的帮助,在找到受虐儿童的家庭之后,如果家庭是因为有经济困难而难以抚养孩子或者不懂得如何抚养,我们会对其进行辅导,再提供帮助改善他们的生活。如果情况比较复杂,会和家人协商寻求解决方法。实在不行,请他们把孩子放到“小希望之家”。
比如,我们曾经接到线索,在河南有一个患有精神病的母亲,她的病一旦发作就会打两个孩子、饿孩子,她的孩子在街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瘦得皮包骨头。我们首先采取临时性措施,让母亲住进精神病医院,把孩子们送到姥姥、姥爷家,并提出姥姥、姥爷以后来照看孩子。但是姥姥、姥爷不同意,说母亲知道孩子在他们这里,不仅会打孩子们,还打父母。于是我们请老人与我们保持联系,如果孩子在母亲身边出了问题,要告诉我们。果然,有次母亲病发后,把孩子关了5天,不给吃不给喝。
此后,我们多方打探,找到了在河北打工的孩子父亲,没想到他与孩子妈妈根本没有结婚,他表示自己打工,无法抚养孩子。更复杂的是,父亲只是一个养子,孩子没有亲生爷爷奶奶。最后,我们向“爷爷奶奶”提出,每个月给两个孩子1200元,请他们收养孩子,实在不行就送到“小希望之家”,他们答应了。现在孩子们已经上了幼儿园,还是挺好的。
北青报:解救孩子的经费从哪里来?对你们来说负担大吗?这些年一共解救了多少儿童?
陈岚:资金一开始是我个人和理事会的成员出,后来也有了社会的公开募捐。其实不会有很大负担,如果是白血病儿童,可能一个就要上百万,但我们救助的孩子们不是生了那么大的病,而且主要在农村,生活成本也不高。我们已经做了差不多有5年时间,帮助过几百个孩子,去年一年我们筹集到了150万元,救助过136个有困难的儿童,还有30个左右是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我们建立了河南平顶山、山西太原、四川宜宾、贵州黄坪等4处困境儿童之家。
北青报:在解救儿童的过程中,遇到比较大的困难是什么?像小飞燕这种乞讨儿童,你们接触多吗?
陈岚:一个很大的难题就是,许多儿童还是处在监护人的监护之下,在法律有空白的情况下,我们和警方都比较难以介入。小飞燕是我们接触的第二个乞讨案例,她的监护人不在身边,还比较好办,第一个就是遇到了这种困难。在上海,一个失明的男子,妻子患有精神病,二人就把孩子拴在铁链上,上街乞讨,我们提出来为孩子提供帮助,让他上学,他的父亲不同意,最后我们也没有办法,因为他父亲是他的监护人。
但是从今天开始,情况要变了,因为四部委联合发出了《关于依法处理监护人侵害未成年人权益行为若干问题的意见》,其中规定,胁迫、诱骗、利用未成年人乞讨属于监护侵害行为,公安机关应当采取措施,救助机构应当承担临时监护责任,经三次以上批评教育拒不改正,严重影响未成年人正常生活和学习的,法院可以判决撤销其监护人资格。这样,就为警方的介入和我们的帮助提供了法律依据,我今天看到这个,真的特别高兴。文/本报记者赵婧姝
经历
小飞燕“乞讨记”
●2006年夏天,有网友在上海的街边看到坐在小木板上、屁股上生脓疮的小女孩正在和“父亲”乞讨。那个小女孩正是小飞燕,当时她已经脚部变形,还患有脑积水,旁边的“父亲”正是王军。网友们经过一个月的寻找后,资助小飞燕和“父亲”住进旅馆。王军自称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孩子叫“妮头”,称来到上海是为了给孩子治病。
●2006年8月,上海的一家医院决定收治小飞燕,并为她做了脑积水手术。术后,小飞燕在爱心人士的帮助下被送进了上海的一家社会福利院,王军也被引荐去做快递工作。但一个月后,王军又把小飞燕领了出来,他说“在那里,孩子腿脚不好,总被其他小孩揍,福利院的人为了省事,给孩子肛门套上塑料袋导致女儿肛门起泡”。二人此后继续在上海街头乞讨。
●2007年10月,王军带着小飞燕回到了河南周口鹿邑县王皮溜镇的老家,后来又和“女儿”转战武汉、哈尔滨等地继续乞讨。
●2011年2月,有媒体发现,一位父亲带着“板车”上的女儿乞讨,这两人正是5年前上海媒体报道的“妮头”和王军。王军现是自称是孩子的爷爷,后承认小飞燕是他捡来的弃婴。在热心人士的资助下,二人踏上返乡的列车,王军当时对媒体表示“我不会让女儿再出来乞讨”。
●2012年6月,小飞燕和王军再次现身三亚。王军对媒体表示,他曾带孩子去北京看病,但很快就花光了钱,他为了照顾小飞燕也放弃了工作,小飞燕念书后,由于经常在校大小便失禁,引发同学的嘲笑,而且给孩子办户口、低保也遇到了困难。小飞燕也对媒体说:“我害怕上学,同学经常欺负我,老师也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