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16日，春寒料峭，晚11点48分，杭州保俶路宝石山下二弄交叉口附近，王良利夫妇照例推出了小推车卖鸭脖。再过两天，他们就决定回江西老家过年。没想到一小时后， 36岁的王良利被一辆卡宴车带到、倒地，从此再也没有醒来。(本报曾报道)

　　今年6月12日，肇事司机、卡宴驾驶者22岁的孙某被提起公诉，涉嫌罪名是“故意杀人”。而孙某的辩护律师认为，孙某涉嫌罪名应为“过失致人死亡”。

　　这两个罪名，相差很大，量刑上，“故意杀人”起刑就是三年以上，可以判到死刑；而“过失致人死亡”最多判7年。

　　昨天，杭州中院对此案进行了一审公开宣判，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在法定刑幅度内从重判处孙某有期徒刑六年。

　　宣判时，孙某失声哭起来。他还是个大二学生。

　　而王利良的妻子抱着10个月大的儿子，对着孩子的脸，缓缓抽泣。孩子的眼睛大大的，黝黑清亮。

　　妈妈肚子里的宝宝

　　永远也见不到爸爸

　　事发前，孙某刚学车一个多月，还没有取得机动车驾驶证。保时捷轿车是家里花钱给他买的，牌照是套牌的。

　　根据法院查明的事实，今年1月16日，孙某无证驾驶套牌保时捷车，带着女友从上海赶到杭州某酒吧参加聚会。由于对杭州并不是很熟悉，当晚11点40分许，孙某一路寻找聚会所在的酒吧。

　　当车行至少年宫西门停车场附近，孙某在倒车时不慎碰到了王利良无证经营的小吃摊，王利良当即要求孙某下车查看，但孙某欲赔钱了事，继续向前开。找了半天，孙某没有找到酒吧又折返回来。结果被王利良的妻子发现，她站在车头右侧阻停孙某的车子，继续要求他下车。

　　在争执过程中，孙某采用“点刹”(踩下油门再踩下刹车)缓速前行的方法3次对王利良的妻子进行顶逼，以迫使她做出避让。王某立刻上前抓住前车门把手，并拍打车窗要车停下。这期间，还有一个围观群众戴某也抓住后车门把手，要求孙某停车，但孙某并未理会。

　　期间，戴某见车加速前行便放开了车门把手，但王利良未放手并随车跑。由于车辆突然加速，王利良随即被车辆拖行摔倒，后因头部遭受挤压于次日死亡。次日凌晨2点，孙某被抓获。当时王利良的妻子怀有8个月身孕。

　　“我们拦他车，只是想让他下车说声对不起，他为什么……“昨天听完宣判，王良利的妻子抱着孩子，缓缓走出法庭。之前孙某家属已经向他们作出了赔偿，达成谅解。

　　“老公人身体很好，人也勤快，我们到杭州打拼那么多年，日子刚刚好起来。那天，我们还来不及买快出生孩子的衣服……” 35岁的女人说不下去，抱紧了儿子。现在一家人都回到了老家。

　　肇事的卡宴司机

　　到底是故意还是过失犯罪

　　一审时，公诉人认为孙某不顾阻拦，以危险方法强行驶离，应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孙某到底是故意，还是过失犯罪，也是庭审时的争议焦点。

　　“我不知道有人拉着车，也没想过要把他弄死。”一审时，孙某说，当时发动车子并轻踩油门，是想把拦在前面的王某老婆吓走。当时，他没看后视镜两侧的情况，对于王良利抓车门的情况也不清楚，因为他一直向右扭头，顾着和副驾驶座的女朋友争执。

　　对于这种辩解，法院认为有一定的合理性。“事情发生时，王良利站在车辆左侧拍打车窗，他的危险在于车辆在开动过程中，是否紧抓车门把手。没有证据显示，孙觉察到了这种危险。当时事发在深夜，视线差，孙从车子加速到事故发生，仅2秒左右的时间，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孙未留意车辆左侧情况也合常理。另外孙开车才一个月左右，没有驾照，在情急之下，没有观察到王良利的情况，也属情理之中。”

　　还有个情节是，开车逃离现场后约20分钟左右，孙某带着女友，驾车路经事发现场，后又去了约好的聚会地点。几个朋友都说，他情绪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直到被警方拦截下来时，孙某还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开始他还以为是查酒驾，后来听说出人命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法院认为，由此也可以印证，孙并不存在主观故意。

　　“孙开车顶逼，然后加速逃离是故意，但当中还有数次采取点刹缓行等行为，所以不能认定孙对王良利的伤亡结果存有放任的故意。只是因为和王良利的轻微纠纷，就激发孙不顾对方伤亡，有违常理。”综上，法院认定王良利死亡后果的发生，是孙某在行车时，未尽注意义务所致。因此，孙的行为更符合过失致人死亡罪。

　　专家解读：

　　他为什么不构成故意杀人罪

　　在法院审理期间，为准确对本案定性，杭州中院专门约请了有关方面的专家和代表听取意见。这种做法，在杭州市中院的刑事审判工作中还是首次。

　　在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刑法学教授阮方民看来，这起案子是在法律定性上的疑难案件。

　　说疑难是因为——有一些案件事实可以支持，他在主观上对危害结果可能出于放任的间接故意；但也有一些案件事实，可以支持他在主观上对危害结果可能出于过失。

　　支持放任的间接故意的事实和理由是：孙在车前有人(孕妇)拦阻的情况下，采取3次顶逼的方式迫使她离开，这是危险动作；当车头前方阻拦的人避让到车右侧后，在当时车的左侧有人抓门把手和敲窗的情况下，采取往左打方向，然后再回正的方式加速驶离现场，这也是危险动作。结果由于被害人手抓车门把手不放，被前行的车带倒，头部受伤而死亡。

　　支持过失的事实和理由是：从起因上看，被告人因车子与摊位擦碰而与被害人发生纠纷被拦阻，与被害人无怨无仇，一般不可能为此小纠纷而有放任被害人死亡的动机和心态。

　　从当时被害人拦阻的现场情况看，虽然被告人采取顶逼方式迫使车头前方的人让开是危险动作，但以点刹方式还是有节制的(放任是没有节制的)。当车头前方没有人阻拦之后，他先是采取车子左打再右打回正，目的还是为避让车右侧从车头前方避开的被害人妻子，没有危害其的意图，仍然是有节制的。

　　从车子驶离现场情况看，他在驶离现场当时知道或者应当知道在车左侧是有人在敲窗，但在顶逼车头前方阻拦人的时候，他有可能没有注意到车左侧被害人的具体动作。

　　再从事后孙某又驾车转回到原地来看，如果知道之前他的加速驶离行为导致了被害人带倒甚至伤亡，他不可能又再次回到这个是非之地。所以有理由推断他驶离现场时因为夜深天黑，无法通过后视镜看到车后方有人倒下，所以他才会后来又开车回到了原地。

　　阮方民认为，在案件事实有更多的理由定过失致人死亡罪的情况下，“就低不就高”不定放任的间接故意杀人罪，而定过失致人死亡罪，是比较妥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