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哪吒》海报。
李霄峰。(资料图)
由李霄峰执导的电影处女作《少女哪吒》在釜山首映,这位影评人出身、演员上道的新导演着实也不像“新导演”。三十来岁的大老爷们,能把两个灵性的小姑娘拍得千回百转,绝非寻常事。听他讲讲“南方”、九十年代、回忆混合的想象和不轻易怀旧的青春,放佛也跟他一起穿越了大时代,触及那些细小的少女情怀。作为新导演,李霄峰说这部电影不偏不倚的达到了自己的预期,而对逃不开的文艺片市场前景的讨论,他表示,希望影片被更多人看到。
网易娱乐:您觉得首映的效果怎么样?
李霄峰:超出我的预期。他们昨天问的问题你也听到了,他们都是看进去了,钻进去了的。尤其是提到那个烟头的观众——如果不喜欢这个片,或者没有感觉的话,他抓不到抓这个点的。我们之前已经让一些朋友看过片了,喜欢或能感觉到这个点是有力量的人是相对少的。但是其实它是很关键的,非常关键,你知道,帕穆克(指土耳其作家費里特·奧罕·帕慕克)有一个“纯真博物馆”。凑巧,沈暘刚从那边回来,给我带一本他们的小册子。就那个纯真博物馆里有一面墙,上面全是烟头,就是收藏的,它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网易娱乐:当时您已经解释了,关于烟头不想特别直接地解释。这样可不可以,这个烟头到底是晓冰自己留下的,还是她爸爸的?
李霄峰:如果观众能够跟着晓冰的心一直走,走到那个时候,他会一下觉得,哇,这个女孩怎么那么苦闷!送给小路的盒子里是烟头,这个决定也是我做的。我也就此跟别的女孩聊过。其中有一个女孩就是我们的艺术顾问。她就说她看完了之后自己一个人跑到厕所大哭了一场。有些人能够抓到那个点,能够感觉到。
网易娱乐:这个剧本最终改了几稿?
李霄峰:总共五稿,我们三个编剧,其中王沐写的第一稿,我写了二稿和最后一稿,中间有一个女孩叫潘彧写了三四稿。
网易娱乐:我觉得电影剧本相对于同名原著小说最大的改动,可能是把视角完全改变了。这个决定是您做的吗?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
李霄峰:这个决定应该是我做的。就像我昨天跟观众聊的一样,就是说,这关乎我们到底在写什么。我很讨厌电影圈有一句话,说你这个电影应该用一句话怎么怎么概括,其实我挺……昨天我就说,本质上这个电影就是一个人的回忆。而且我们原来的开头和结尾不是现在这样的。原来开头是从李小路在城市里的生活开始的,到她回到宝城,然后就是你看到那个小女孩怦地推门跑进去;最后的结尾其实也是以成年李小路的职业为引子,我们做了一个玻璃房子,同声传译的玻璃房子,在一个大会场里面,那个镜头也是一个很漂亮的镜头。
现在成年小路引发的开头就作为一个引子,是很短暂的。我曾经做过一个比喻,就是说其实成年李小路跟我们一样,都是现代人,而且还都很好地活着,不管是在北京还是在各个大城市里。晓冰有点像她过去的一个心脏,其实我们就是通过电影穿过她碰到了一个心脏,然后再回来,本质上是这样的个过程。
网易娱乐:可否这样说:这两个人在您心目中实际上是一个人的两面?
李霄峰:是,是,她们也有可能是一个人,后来我同事也跟我说,他觉得片中如果说有一个人真正是像哪吒一样的,他觉得应该是李小路而不是王晓冰。其实晓冰到最后是带着笑容的绝望。你可以看到她最后在河堤边,李小路说你是不是疯了?但她是用笑容来回答的。所以晓冰是,如果装逼一点叫灵魂。人是有灵魂的,包括那匹白马。
关于白马这个东西,最早的灵感就是白驹过隙。而且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是一个女孩,她住在县城里面。有一天早上上班骑车,突然之间看到对面有一匹马,就拴在电线杆子上,她停下车看了好长时间,然后她就走了,因为她要上班。到了办公室就给我写信,她说我特别后悔没有上去把那个马解开,这是一个真事,正好跟我当初的想法是一致的。这个东西你可以看到,也是小说里没有的。
还有一个改编。我们看到,小说里面其实对晓冰18岁以后的生活是有所交代的。她做过很多事儿,为了养活自己,做了很多很多的工作,还做过小姐,我写二稿的时候,把自己在家里关了一个月。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觉得,我为什么要看到王晓冰以后的生活?就算是观众,也真的想看一个女孩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养活自己,从而跟家庭切断联系吗?我们真的想看到她的过程是那样的吗?而且这样的图景,其实在中国电影里面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了。所以我觉得干脆不要写了,所以其实一开始在二稿、三稿、四稿里,都是晓冰其实是死掉了,自杀而死,但是到我拍的时候…
网易娱乐:您又不想拍这么直接了?
李霄峰:第一是不想拍这么直接。第二是我到了现场一下觉得,如果她变成了一个很普通的人,她过去的那些敏感、那些脆弱,那些跟世界的那种格格不入如果都消失了,那在电影的世界里这个人对我们来说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当时到那儿我说我不要拍了。你看最后她有一场人口普查的戏,然后镜头拉开,本来我们应该是在卧室还要去拍她吃安眠药的。之前她父亲不是在她的宿舍里拿着瓶子问,哎,这什么药啊?其实那个瓶子里面装的是安眠药,但是她父亲不知道。所以这个电影其实有很多藏着的东西,有很多秘密。而且最后晓冰在那个房子,镜头拉开的时候,我是让她把那个药瓶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网易娱乐:您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做影评,从做影评到现在做电影,您自己觉得什么样的片算是好电影?
李霄峰:好电影的规格其实倒没有那么严密吧。打个比方说,像我喜欢的导演谢晋、李安、杨德昌,其实现在你回去看《牧马人》,那个技术其实跟今天比起来是很糙的。但是你就觉得有诗意,那没办法,上来就是一个大草原,下面一个镜头就切到城市、汽车,直接跟上面一个镜头里面的牧马一下形成呼应,非常直接。这就是电影的美。我觉得。如果说电影还有意思的话,首先它要有电影的美,而不是别的东西的美,不是说是故事的美,也不是说是人物或者人物关系的美,都不是,它就是要有电影的美,这才是来拍电影。对我来说,故事是相对其次的。
网易娱乐:这是您第一次拍电影,会不会出现拍着拍着会出现很大的困难,或者很大的领悟?
李霄峰:其实这次还真的没有,就很愉快地拍完了。我觉得这个跟我们之前有长达7个月的准备有关。7个月的准备啊,我们光选演员就选了两个多月,你看到的晓冰是三个演员互换角色演出PK出来的。所以整个主创在一起其实已经相处了很长时间,才开始工作。到现场拍摄的时候,我们的默契度已经够了。人与人之间,如果价值观、审美观能够一致,那OK,我们可以在一起工作。但更重要的一点还是相处,我们得了解彼此。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比较愉快的这次,真的。
网易娱乐:您说的摄影师的母亲是温州的,这个细节也很有意思,因为整个片子蔓延着一种非常浓郁的南方气息。您是怎么确定的这种地方性的这种风味的?
李霄峰:对。因为我觉得这么多年来,拍北方的好电影已经很多了,比如说《小武》,包括贾樟柯最近的《天注定》,包括刁亦男的《白日焰火》都是在北边拍的,《白日焰火》跑到哈尔滨去拍。而且我觉得北方的气质在影视上已经统治中国太长时间了,包括人物说话的状态——我们使用的其实本质上是北方的语言。所以我一直说我们去找一个南方城市。当然首先因为我是安徽人,我也熟悉安徽,芜湖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去,但是因为我有一些朋友在那里,能够帮助我们解决一些拍摄资源。但是我去芜湖时第一感觉是,我好像来过这个地方,真的,尤其是当我去到那个江堤,包括小路的“家”,晓冰的“家”,那是在一个废弃的老船厂。后者是我们的得意之作。
网易娱乐:是,看得出来,每一样东西摆在那儿都是有用的。
李霄峰:对,都用,没有一个是废的。在现场是这样的:道具摆了很多东西,我就上去把不要的一个一个拿掉,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它应该摆的位置。
比如片中第一次出现黄梅戏的时候,陈瑾不是在厨房里面倒水嘛。原来厨房被摆的就是特别生活化,瓶瓶罐罐特别多,冰箱上桌子上都是,后来给我拿掉了差不多有五分之四。我说晓冰家里不要那么,人味不要那么重,因为她母亲也不是这么一个性格,再加上父亲又走了,其实给晓冰的一个心理环境就是人味不是那么重的,但很干净的一种状态。晓冰的家是一个前苏联的专家楼改造的,上下两层全是我们改造的,楼梯、院子都是我们造的。
网易娱乐:片中从来没有具体说到年代的问题,大概是上个世纪末八九十年代。其实在去年到今年,这种有怀旧气息、时间上定在上个世纪末的青春片很多,有些很红。但您的电影没有打这个怀旧牌,也没有宏大叙事,反而很内心化。
李霄峰:是。因为我自己也是九十年代成长起来的,青春期在那边,所以说我心里的这两个孩子应该是在九十年代成长起来的。但是我会觉得,我们在一个电影里面不要去求真,因为求真是求不完的。在真和美之间你是要找一条路出来。我们说九十年代,九十年代到底什么样?其实我们能看到的真正是凤毛麟角,所以我们还不如对其保留一个印象,这里面既有我们的回忆,也有我们的想象,这才是对的。所以我们不去说它到底是发生在什么时候,但是你可以看到一些。像你提到的英雄牌钢笔。还有健伍音响,那个音响是九十年代很重要的一个特征,很多比较追求潮流的家庭是会买这种音响的。
我觉得九十年代对我来说是一个新旧交替的年代。因为八十年代是自由主义思潮很重的十年。进入九十年代以后,经济发展的思潮就开始了,每个人要开始挣钱,开始下海。但与此同时过去那些传统的东西还在,新的东西也在,所以有几方的会合。这种会合里面,就是会产生一些悲剧。这些悲剧往往是我们走在大街上你看不到的,它不像文革,不像上一代人经历的悲剧,后者是很显性的,也是很壮观的。
包括我们看到无论是谢晋拍《芙蓉镇》还是《牧马人》,你能感觉到那种人性,觉得很壮阔——一个人可以愿意在草原上待着,却不愿意回到城市,这是一个人生的选择。但是到了我们成长的时候,我是1978年生的,从我这儿独生子女就开始了。实际上每一个人内心的悲剧是很难看到的,就像晓冰,她的父母给她带来的影响,如果我们不去拍她,如果我不去看《少女哪吒》这个小说,我是不会知道的,我是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这么活着的,她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我觉得这种东西,可能是我们这一代人更加能感同身受的。
网易娱乐:片中的很多线索,您都以比较隐藏的方式表现。比如说晓冰后来从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走上了另外一条路,小路反而成了那种优等生。两人的人生有一个隐形的交叉。
李霄峰:这片如果按照比较松驰的剪法,可能会变成一个两个小时的电影。但是我们剪掉了很多小路的戏,也剪掉了一些小路跟晓冰的戏。我们也拍过晓冰到小路家吃饭,我们能看到小路是一个非常独立的孩子,自己在家做饭给晓冰吃,跟晓冰的性格就完全不一样。我们也拍了一些小路跟的父母在家看琼瑶剧,那边刚说完,他们还在看琼瑶呢,下一场戏就是李小路在家一边吃饺子一边跟她妈在一块看琼瑶剧。这些东西拍了很多,但我觉得我的处女作第一部还是得紧凑。
网易娱乐:当年您自己对处女作的期待,现在觉得达到了吗?
李霄峰:我觉得达到了,不偏不倚。
网易娱乐:很多导演的处女作,往往都是跟他自己有关系,比如他的童年、他的经历等等。您是一位男士,却选择了两个小姑娘来拍——而且是小姑娘的题材,不是成年人的题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选择?在拍这样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的时候,您做过什么功课吗?
李霄峰:我说拍这个电影有必然也有偶然。必然在于,其实我想拍自己的电影也很长时间了,中间也准备过很多题材和剧本,就走到了《少女哪吒》这里。偶然在哪儿?这个剧本在去年上海电影节的创投得了奖,在业内具备了一个可以往前走的基础;再加上这个小说本身是真的打动我。去年端午节的时候,我要去参加上海电影节之前,我要从合肥家里回北京之前,就把这个小说又看了一遍,看到一个地方的时候,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就是晓冰念她的作文,最后一句话说我深深热爱自己的家乡,我希望跟它永不分离,我当时一看,因为我们都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你一下觉得,哇靠,这个太,太伤人了!当时正好我也要离开,我就觉得真的是这种漂泊感还是挺深的。而且在这十几二十年里面,太多的人是无家可归的,无论是实体的家还是精神的家,都是。所以我一下就被打动了。
选择这个题材上,当然也有现实方面的原因,我觉得第一次做导演,对这个掌控力会更好一些。因为人物关系相对简单,你更容易去追着人物。再然后就是,怎么讲,就这个电影吧,我当时就一个感觉:赶紧拍。趁着我有这种感受,就不要拖。因为我以前准备过太多的剧本。像《达达》,之前我跟张元其实合作过一个剧本,是被毙掉的,我荒废了大概有两年的时间,最后才拍成一个《达达》。所以我当时给自己一个要求,就是不要等,自己往前迈。后来证实了这个选择是对的,不能再等了。
网易娱乐:这部电影,您说前期准备了7个月,大概整个周期有多久了?
李霄峰:从创投到现在,创投是六月份,那就是一年零两个月。
网易娱乐:您现在会希望这个片子能上院线吗?会希望它有什么票房上的,或者商业上的前景吗?
李霄峰:这个,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没有预期。我当然希望它在国内能够被更多人看到。但是从操作角度来说,这可能不是导演能够控制得了的事儿。至于商业上的前景,最好能让投资人起码收回成本。
网易娱乐:现在都说,好像文艺片渐渐受到更多的关注了,在院线更受重视了,您觉得现在是这样吗?
李霄峰:我觉得还好,因为我自己本身就是常年看文艺片比较多。但是我的感觉是环境好像是越来越好。就像《少女哪吒》这个电影,能够有人去看,并且能够喜欢,能够感觉到这个导演的意图,对我来说这些就很好了。
网易娱乐:是什么时候决定要来参加釜山电影节的?
李霄峰:釜山是最早给我们发邀请函的,是第一个。是在今年上海电影节的时候,我们悄悄地在宾馆的房间里放的粗剪版,很多选片人都来看,当时是116分钟版。其实有几个电影节选片人还是比较喜欢的。但是我觉得釜山真的是亚洲最好的,目前了看。无论是它的专业度,包括它对欧洲的电影节的影响,所以到最后,也是我们监制沈暘也觉得说应该参加这里。而且因为他们是第一个,也很热情,人家热情我们也要回报以热情嘛。
网易娱乐:您自己对您的前景,或者您未来的工作有什么样的规划吗?
李霄峰:当然是继续做导演。绕了一个大弯。我也希望能够不断地去尝试新的题材,我觉得每一个题材都有一个最适合它的拍法,或者说最有表现力的拍法,我对这个是充满热情。
网易娱乐:映后谈的时候,您说如果说这次有什么特别的成就的话,就是真正的发掘了两个新人演员,您对她们两个小姑娘未来有什么期待吗?
李霄峰:当然,这个要看我们的缘分吧,看题材,但是我跟她们俩都有说,我说你们以后别成了明星不理老导演了,她们俩真的都是很有前途的,我也,说实话我自己也拭目以待,我也想看看她们俩谁能走得更远。我觉得她们俩的道路肯定是完全不同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好演员。说实话这真的是我们《少女哪吒》做的一个挺骄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