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8日晚上7点,吕家庄村的留守妇女伴随着当下最流行的《小苹果》歌曲,跳起了广场舞,围观的人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小孩。随着村里出国打工人员的增多,村子空巢化、老龄化现象日益严重。
吕家庄村出国打工的“领路人”李振英(右一)在村口和村民乘凉。
吕家庄村,河北中部的一个小村落,上世纪80年代起,村民开始陆续出国打工。近30年来,村里大部分成年男性都有打洋工的经历,足迹遍布五大洲,享有“河北出国劳务输出第一村”之誉。打洋工虽然挣回了大把的票子,但其中的辛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村里的房子越来越气派,但空巢家庭也越来越多。经过村里两代人的摸索和积淀,他们由开始的在建筑工地卖苦力向做技术、搞商业转变,也有的选择回乡创业……
中秋之夜
9月8日,农历中秋节。
晚上7点,位于河北省定州市15公里外的吕家庄村,夜幕已经降临,一轮圆月正在升起,此时的村庄寂静而安详。在村子中央一个十字路口,10多位中年妇女和往常一样准时聚集在一起,伴随着当下最流行的《小苹果》跳起广场舞,前排中间几位还穿着统一的训练服,在旁边围观的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小孩。
与此同时,在100多米外的村民李占民家楼门下,一桌从午饭后就开始的“搓麻”活动还在继续。49岁的李占民坐在老婆身后观战。他很珍惜这一个多月回家探亲的日子,10多个小时后,他将再次出国前往新加坡打工。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并不说话,独自享受着离别前的最后时光。
晚上8点,村子东南角一间和周围房子比起来并不气派的屋子里。37岁的王志辉给7个月大的女儿喂完奶粉后,开始收拾自己那硕大的旅行箱,两天后,他将启程前往欧洲西班牙与在那里的妻子会合,继续他俩在西班牙的超市打工生活,这次回来,就是把女儿送回老家让父母照看。孩子在西班牙出生,自己也已待够5年,他并没有给孩子办理绿卡,“咱就是一打工的,不是有钱人,要那没用”——虽然他们小两口在西班牙一年可以净挣二三十万元人民币。此次回家,最让他发愁的是如何给孩子上村里的户口,因为所有的证件上都是洋文,办理起来比较麻烦,跑了几次都不成功。
隔着一条街,20多岁的王磊在和朋友一起放飞孔明灯。刚回到家不到两天的他觉得不适应,决定第二天就去北京见女朋友,之后也要到新加坡。和在新加坡做建筑工的李占民不同,王磊并不用这样出力,他和亲戚在新加坡“倒腾”房子,筹钱买几套房子,坐等涨价再卖掉。毕竟见过世面,他衣着光鲜,头发整齐地梳向后方。
村子深处,偶尔会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提醒人们当晚是中秋团圆之夜。由于大部分家庭的“顶梁柱”都在外打工,很少有家庭能凑齐所有成员吃顿团圆饭,晚上不到10点,整个村子开始进入梦乡。
气派的楼房、空荡荡的街道。
李兵军家,他的大儿子在新加坡因事故去世,留下两个孩子由老两口照看。
前世今生
吕家庄村位于河北中部,在这个3100多人的村子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出国打工的经历,目前仍有100多人分布在世界10多个国家,吕家庄村也被称为“出国打工第一村”。为何吕家庄村独树一帜,这还源于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一次偶然机会。1987年,村民李振英在北京某建筑国企当包工头,该企业要到毛里求斯和苏丹参与援建工程,让李振英帮忙招点工人。当时没人敢去,李振英承诺去的人每家发3000元,这在当时可是不小的数目。两年后,十几位村民“衣锦还乡”,带回了国内罕见的彩电、摩托车,还有近2万元的现金,这才开启了吕家庄村村民的出国打工之路,李振英也被大家称为出国打工的“领路人”。
谈起自己的成就,李振英没觉得有多自豪,他说自己没上过学,就是一文盲,也没出过国,送他们出去纯粹是巧合,出国打工是挣了点钱,但那也是辛苦钱,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钱又不是万能的。今年74岁的他,每天固定的生活是到村口闲坐,要么和其他老人聊天,要么静静地注视眼前经过的每一个人。
村里人出国,一般都是亲戚间结伴而行,互相好有个照应。在李占民家,他和他的弟弟,以及一对双胞胎儿子,还有他的女婿都曾出过国。此次之行,已经是49岁的李占民第五次出国。他是去新加坡做建筑工,“辛苦得很,一天工作近10个小时,不过这也不算啥,最难熬的是空闲时间,不能打麻将,喝酒抽烟太贵,唯一的好处是吃饭和打电话便宜。”据李占民介绍,除去日常开销,第一年去的工人节省点一年能净赚个七八万元人民币,之后再去,挣个十二三万元不成问题。每年可以回来一次,机票由公司报销。他希望趁着身体好,再干几年就回家。
归途何处
村里的青壮年出门在外,留下的大都是老人、妇女和儿童,所以当地村民对外来者充满警惕。据村民讲,吕家庄村出名后,各路人马“排队”进村,取经、开发、推销甚至诈骗,让原本封闭的村子一时难以适应,也有村民上当受骗。现在,在吕家庄村的带领下,定州市出现大大小小的出国中介,办理正规手续,上岗前还要在国内培训一个月,让他们的权益更有保障,也让家里人放心。
从1992年就当上村支书的郭兴杰对出国打工有着不一样的体会。出国打工热刚兴起的时候,许多人选择了打黑工,最后被遣返的也不少,“我当时去的以色列,在那待了9天,蹲了12天的监狱,总共赔了8万元,第二次去的约旦,但我干了两个月就回来了,不太习惯,再就是因为那会我还是村支书。”回来后,他和爱人在村里办了个养猪场,现在有100多头猪,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儿子现在乡政府上班,不用出国打工那么辛苦。
在村口开手机店的郭辉同样是一名“海归”。今年44岁的他曾出国打工6年没有回家,回到家,出国时才1岁的女儿已经7岁,打量半天就是不肯叫爸爸,这让他心里很难受。本来他还想继续出去,因为户口和护照上的出生日期差了几天,手续办不齐全,他索性在家开了个商店,卖手机、代理国内外机票、定做橱柜衣柜,保障日常生活开销不成问题。
上一代的出国打工者正逐渐老去,如今的打工者还在奔波,下一代的年轻人并不愿走父辈的老路,他们开始转型,或转战国内。不管怎样,出国打工的经历将是他们身上磨不掉的时代印记。
9月9日上午11点整,李占民乘坐的大巴准时出发,驶向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妻子和双胞胎儿子前来送行,没有太多的话语,只是静静地相处,最后目送大巴消失在茫茫车流中。
当日下午,王志辉从市里赶了回来,孩子上户口的手续依旧没有办成,他改签了机票,想处理完这事再走。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从母亲手里接过孩子,逗个不停,因为他知道,这次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也许一年,也许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