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大道理。大道理好讲,真实的人生却要一秒一秒过。在愤怒之前,也可自问,他们的生活,了解多少?他们的每一天怎么度过,又了解多少?愤怒归愤怒,你其实是个“旁观者”,而苦难却是他们真切的人生。
讲个故事吧。在我老家村里,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一个叫张五的人与众不同。他连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因为排行第五,这就成了他的名字。他脑子有点不小的问题,整天背着一个藤筐拿着铁铲转悠。当村里有婚丧嫁娶的事要忙活时,他就成了打杂的伙计,干活倒是真出力。有一次,在这样的场合,我又看见了张五。他正被几个小孩围着,在“表演”抽烟。几个小孩,一边怂恿张五猛抽,一边被张五的狼狈样逗得哈哈大笑。你看,连一个孩子,都敢拿他开涮。这不是偶然的一幕。小孩的捉弄、大人的奚落,一个残疾人尤其是智障,在农村的处境是非常难的。
穷人家的如此,富人家的处境也不见得有多好。王菲李亚鹏肯定是富人中的富人了。当他们的孩子李嫣一出生被发现是兔唇之后,俩人心理上该承受了多大煎熬。引一段报道吧。李亚鹏回忆说:“(当时)我们从医院到家都没有说话,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讨论一下,于是问了妻子一句:‘你怎么想啊?’妻子回答说:‘我还能怎么想,你什么意思啊?’语气里带着点质问的意思,我一听立马说:‘我明白了。’”李亚鹏能够平静的回忆俩人之间的这段对话,是在事情发生了很长时间之后,已经能够面对现实。但此前的心中涛澜,是外人难以知晓的。他以后力促成立的嫣然基金,肯定是受女儿兔唇这事触动。
有些事,跟钱有关,但真不全是钱多钱少的事。所以,有人以为穷人到弃婴岛扔孩子扔就扔了吧,而买得起奥迪的人不该扔,真是把问题简单化了。一方面,予当事家庭而言,根本没治愈的希望,整个家庭只能踉跄前行;一方面,周围的社会投射给他们的又那么多负能量。后者之重,往往更难承受。
这些年,从政府层面,是一直在促进对残疾人的尊重;但也得承认,在社会氛围上,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发达国家的社会文化,对残疾人有更大的包容,他们会安慰一个残疾人,这是老天和你开的一个玩笑,但这玩笑大了。而在中国,则常常涉及道德问题。谁家摊上一个残疾孩子,本来就是挺不幸的事,但往往被旁人讥讽为祖辈没积德,这是遭报应了。人与人闹个纠纷,也有人会诅咒人家的下一代,“生个孩子没屁眼”。这种歧视的杀伤力,要有多大有多大。
在很多问题上,压垮一个人的,往往并非钱的事,而是他的精神重压。山西“慰安妇”李秀梅回忆这一生时,就说,“最难受的还是遭人看不起,有人说我们进过日本炮楼的女人。我那时是被活活抓进去的小闺女啊。我这一辈子的清白,就这样没有了。”而那些拥有残疾孩子的家庭,在这一点上更能感同身受。
写张海迪事迹的报道很多,而写得最好并曾被选入中学课本的,是中国青年报记者郭梅尼那一篇。她为什么能写得这么有感情,打动全国人民?张海迪的妈妈说,“郭老师之所以写得好,是因为她有一个残疾的儿子,跟我一样,郭老师用一颗母亲的心体会残疾人,才会写得这么好。”是的,郭梅尼有一个脑瘫的儿子,她更能体会到张海迪的不易,她不是“旁观者”。
面对他们的苦难,愤怒是种力量,而改变比愤怒更有力量。譬如,你可以从家门口或上班路上早就看不惯的那条“盲道”做起,用你的努力,把它变成真正的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