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口无凭的承诺

　　我想，真正追溯起来，我是在15岁那年爱上阿斯(化名)的。

　　那时我们都住在农村，他比我大三岁，住得离我家很近。我们有点亲戚关系，从小就青梅竹马。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都很懂事，对朋友讲义气，对父母很孝顺，对我则关怀体贴。

　　15岁那年的一天夜晚，我吃过晚饭后感觉头昏眼花，反胃呕吐，甚至快要喘不过气来。当时家里没人，父母晚饭后都到别家打牌去了，阿斯正好路过想找我玩，听到我的呼救声便冲了进来。

　　他背着我拼命地往医院跑，边跑边对我说：“别怕，你没事的，要坚持住！”

　　其实，当他出现的那一瞬间，我心中的恐惧就完全消失了。不知为何，他让我感觉很安心，让我相信，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好！

　　中途遇到好心的司机，把我们送到了医院，后来查出我是食物中毒。我父母也出现了轻微的呕吐症状，匆匆忙忙赶来医院，对阿斯自然是万分感谢。

　　从那次开始，我对阿斯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可他依旧把我当成妹妹一般照顾。

　　16岁那年，我把我喜欢阿斯的秘密告诉了一个关系很要好的女生。可不料那女生是个大嘴巴，很快就把我的事张扬出去，也传到了阿斯的耳朵里。

　　因为我们有亲戚关系，所以一些坏心眼的同学开始取笑我们，说我们“表哥表妹”谈恋爱。就连阿斯那些八卦的朋友，也来问他：“你们真的是表兄妹吗？听说表兄妹结婚，会生出智障的孩子……”

　　阿斯很生气，我很羞愧。其实我们并不是所谓的三代近亲，我们之间完全可以结婚。但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很在意世俗的眼光，容不得别人在背后说他半点不是。为了躲避我，躲避我们之间的这段感情，他选择离开。

　　在他到外地打工之前，我托人给他送去一封信，表达了我对他的感情、歉意，并追问他我们是否可以发展下去。他什么也没回我。

　　阿斯走的那天早晨，我打开房门，发现在我家门口放了一大束野花，蓝色的勿忘我和黄色的野菊花捆绑在一起，特别扎眼。我泪水簌簌直落，我知道那是他送给我的。年少时，我们玩扮家家，我说要做他的新娘，他总是摘来一束野花，说：“好啊！”

　　我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

　　一年多后，阿斯才归家。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许多幼稚的想法都不复存在。当年取笑我们的那些同学朋友，都结婚生子或离乡打工，再也无暇拉扯别人的是非。

　　没有流言蜚语，他终于敢光明正大地来找我。他送了我很多新奇的礼物，他说外边的世界很精彩，等他在外边站稳脚跟，一定要带我去见见世面。

　　“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吗？”我有些忧伤的问。

　　“如果有本事，谁还愿留在这穷乡僻壤呢？”他笑我傻。

　　“那你的家人，你父母怎么办？”

　　他望着我，突然说：“麻烦你帮我照顾他们一段时间，等我有本事了，我把你们都接过去！”

　　他加重了“你们”两个人，我的心狂跳不已，觉得他已经认可了我们的感情。他轻轻握住我的手，眼里满是柔光。我想，这辈子我非他不嫁了。

　　后来，我真的去他家里，照顾他父母。他母亲身体还算不错，但他父亲常年卧病在床，我像他家的媳妇一般，帮着他母亲一起做农活、操持家务。

　　双方父母都默认了我们的爱情，都等着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回乡娶我。

　　然而，待他功成名就时，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已不是我。

　　他娶了别的女人

　　我20岁那年，久未联系的阿斯终于回来了。当他母亲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兴奋不已，我特意穿上最漂亮的衣服，细心梳洗打扮，等候在他家里。

　　可当我看到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女人时，我一下子懵了！女人亲密地挽着他的手，嘴里说着撒娇的话，她那么洋气，我自愧不如。

　　我还没反应过来，女人就指着我问他：“这是谁？”

　　他回避我的眼神，淡淡地说：“我表妹。”

　　我终于，真的成为了他的表妹。

　　我发疯似地奔回家，扑在床上痛哭不止。后来，我大病一场，整整半个月才恢复过来，而那时，他已经携着娇妻回城里去了。

　　阿斯母亲给我送来一封信，是他写给我的。满篇都是道歉的话，说他辜负了我。他说：“我们都要现实一些，在城里打拼，如果没人助我一臂之力，我永远无法成功！”

　　那女人是他所在工厂厂长的侄女，据说是看中他年轻英俊，踏实肯干，厂长才替他牵了红线。他母亲说：“原先他也看不上那女人，年纪比他大，还结过婚……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和她好上了……”

　　大概又是身在异乡空虚寂寞，酒后乱性之类的情节，我苦笑，已经不想再深究下去。那一年山野田间，野花开得特别灿烂，可我的爱情却枯死了。

　　阿斯母亲觉得对不住我，非要认我做干女儿，我不同意，她又开始帮我张罗着寻找好人家。后来，她把我介绍给了她的侄儿，阿斯的表弟。她说无论怎样，她都希望我能成为她的家人。

　　我原不想去见那个男孩，可父母都劝我，说我年纪不小了，再拖下去，可能真的嫁不出了。正当我犹豫时，那个男孩找上门来。

　　他的笑容很温暖，很憨厚，他说他知道我全部的故事。“为一句空口无凭的承诺，你等待了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年，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

　　这样的赞美很真诚，却让我心中有些凄然。我们开始尝试着交往，他的性格给人很舒服的感觉，对我尊重、谦让。我最喜欢他乐观的笑容，好像所有事，到了他这里都能迎刃而解。

　　或许，他身上有阿斯的影子。或许，我真的爱上了他。

　　不久之后，他准备好聘礼，到我家提亲。婚宴摆了30多桌，双方的亲朋好友全都到场，唯独阿斯没有回来，只是托人给我们送了一份厚礼。

　　婚后，丈夫为了赚更多的钱，也到外边工作，我们聚少离多。我记得他最常说的一句话：“赚多点钱，才能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啊。以后我们要生一男一女，我对谁都不偏心！”

　　可我还未怀孕，他就出事了……

　　他在工地上出了意外，从没起好的楼上摔了下来，送去医院后抢救无效，就这么去了，连句话都没给我留下。

　　年纪轻轻，我便成了寡妇。那段时间我一直哭，一直哭，母亲看了都觉得心疼，怕我哭瞎了双眼。

　　半年后，我的情绪才稍稍平复。远嫁柳州的小姑让我到城里生活，她说给我找份工作，让我远离那个伤心地。

　　柳州，正是阿斯所在的城市。那几年，尽管我们知道彼此的住处，拥有彼此的电话号码，都听说过对方的生活境况，却从未相互联系。

　　自私懦弱是他的本性

　　我到柳州的第三年，听小姑说，阿斯离婚了。我非常惊讶。

　　据说，那女人婚后给阿斯戴了绿帽子，再加上两人没生育孩子，所以离婚就变得轻而易举。“你也别太同情他，他现在是有钱人了，离婚也照样分到可观的财产！”小姑一直记得阿斯有负于我，对他心怀怨恨。

　　我笑，心里却有隐隐作痛的感觉。

　　那些年，趁着还年轻，我也找过几个男人，不断地有人帮我安排相亲，可始终没有一个人，让我动了再次结婚的念头。我想，我这辈子，就这么过了吧。

　　35岁那年，我拥有了自己的店铺，做些小生意，日子慢慢变好起来。那一年的情人节，店铺才刚开门，就有花店小弟送花到我门口。一大把勿忘我搭配着黄色的波斯菊，我突然愣住了。

　　我知道这是阿斯的“杰作”，却不懂他有何用意。

　　后来，他给我打电话，那是这么多年来，我们第一次通话。他说：“只是突然想起你，就想送束花给你。我始终，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想说算了吧，可话哽在喉咙里，还没吐出来，就变成呜咽的声音……我哭了很久，好似我的人生，全都因为他而改变。但我深切地知道，我仍然爱他！

　　我们的故事，并未因此反转，拥有美满结局。他再婚了，和后面的妻子生了孩子。他给我送花，只是因为忽然之间想起了我，想起了这些年对我的亏欠，想起了曾经年少，我们拥有过纯朴美好的感情。

　　他说，我们当作朋友一样来往吧。除了说“好”，我还能说什么。

　　我们见过几次面，他向我抱怨生活中的不愉快。他做生意失败了，他的妻子脾气很大，孩子到了叛逆期，总是不听话……他说，唯有跟我相处，他才觉得很轻松。

　　“如果那年，我没离开村子，我们会变成什么样？”他问我。

　　生活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我们断断续续地以朋友身份相处了几年。人生恍然如梦，光阴流转间，我已满40岁。他又离婚了。他妻子嫌他赚不到钱，没办法跟他过苦日子。他们富裕过，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当他的事业走了下坡路，她便再也找不出他的优点。

　　离婚的那晚，他哭着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找他。他醉得不省人事，我整夜都在照料他。第二天他醒来时，我告诉他粥在锅里热着，我要走了。他却拉住我的手，脆弱地说：“别走！”

　　别走。年少时，有多少次，我在心里对他说别走，可他却一去不返。如今，到他需要我留下了。女人毕竟心软。我望着他那潦倒的模样，轻轻拥住了他。

　　我们同居了。我知道，他只是一时脆弱才需要我，许多知情人都骂我傻，都说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我再次付出。可我仍是一头栽进他怀里。

　　他对我的感情始终遮遮掩掩。不敢带我融入他的圈子，不敢让老家里的人知道我们在一起了，更没跟我提过结婚。

　　他的理由是：“你是我表弟的老婆，我和你在一起，别人该怎么说！而且，我已经结过两次婚了，再结一次别人怎么看？”

　　一辈子，他都活在世俗的眼光里，畏首畏尾。我终于发现，他是如此自私，他配不上我对他的爱！

　　最近，我常常想起我的亡夫。我总以为这辈子，我对阿斯的爱毁了我的人生。可其实，我也拥有过丈夫对我的一片痴心。尽管美好的日子那么短暂，希望总是消失于黑暗之中，但我仍然清楚地记得，他那么爱我。此生，我已没有遗憾。

　　花了20多年的时间，我才认清阿斯的自私和懦弱。我们之间，始终背负着沉重的爱情枷锁。或许远离对方的生活，我们才会真正变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