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终于拥抱在一起。
12月7日下午2点27分,丽水学院,16岁的小曾被妈妈一手揽过,拥进怀里。
母亲用双手轻拍着儿子的背,仿佛要将那份失落了6年的温柔母爱,重新注入儿子的身体。
我们看不到小曾的表情。但是,妈妈笑了,一旁小曾的代理律师也笑了。还有承办法官,还有所有关注此事进展的人都放了心。
这一刻,冬日的阳光终于穿透厚厚的雾霾,幻出美丽的七彩。
一个多月的等待和煎熬,终于换来美好的结局。
“孩子是想通过诉讼找妈妈……
一定要帮帮他”
时间:11月11日上午10点30分
地点:龙游县龙洲街道曹家村
天空飘着细雨,阴冷冰凉。跟着代理律师吴文正的脚步,在曹家村的楼房间兜兜转转,再走过一段长满青苔的泥路,终于,看到小曾和奶奶的住处。
这是一所黄泥垒的土坯房,3间屋子空荡荡的,却很昏暗。堂前的一台打稻机和一辆手推车,落满厚厚的灰。只有西厢房的2个朱漆高地柜,款式老旧,看起来却簇新。64岁、却一头白发的小曾奶奶幽幽地说:“小曾爸爸生前会做油漆。”
2005年的一次意外,夺走了小曾父亲的生命,也夺走了8岁小曾的幸福生活。母亲和奶奶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这种争吵不断升级扩大,以至于外婆家和奶奶家势同水火。2007年,母亲在带着小曾随外公外婆生活了近两年后,还是将小曾留下,一个人离家。“那时很想妈妈,但是不能让奶奶知道,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小曾已经记不清在过去的6年里,自己曾这样偷偷地哭着睡去多少次。
村子挨着龙游火车站,小曾的家离铁路非常近,轰鸣的火车声经常淹没谈话声。小曾却觉得,这是“意外的惊喜”。跟奶奶相依为命的生活很拮据,小曾不得不像奶奶一样,想着法子贴补生活。火车站广场上,被人丢弃的各种饮料瓶,小曾经常去捡。“夏天最多,以前卖5分,后来卖一毛,捡得多了,奶奶就会给我一两块,偶尔买支雪糕吃。”小曾说。
今年夏天,小曾考上金华的一所职校,选了数控专业。因为,他觉得这个专业好找工作,可以尽快自己赚钱。可是,看着奶奶东拼西凑,才将自己的学费凑齐,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妈妈到底在哪里?这么多年了,难道她一点都不想我吗?”小曾说,尽管妈妈离开6年了,但是,在遇到困难和委屈时,他还是很自然地会想到妈妈。
他曾跑去找外婆和舅舅,可是,他们说母亲改嫁到衢江区廿里镇了,再没回来过。小曾又找到村里,有人建议他向法院起诉妈妈。不得已,小曾选择了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龙游县法律援助中心介绍小曾到衢江区法律援助中心。中心指派衢州市莲花法律服务中心律师吴文正介入此案。小曾通过律师提交的起诉状里,要求妈妈胡某支付每学期教育费1410元及每月生活费800元。可是私底下,小曾透露,他的16岁生日就在明年春节期间,他最想得到的生日礼物就是——妈妈陪他一起过生日。
“学费、生活费是一方面,孩子更渴望的是找回失去的母爱。一旦法院判决,就伤感情了。”整个上午,吴文正都眉头紧锁。他说,作为律师,他第一次如此在心理上抗拒法庭。他想帮孩子找到母亲,更想帮孩子找回母爱。
“第二次去了,
务必考虑周全……”
时间:12月6日上午11点17分
地点:衢江区廿里镇廿里法庭
一脚踏进朱贤红的办公室,记者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烟味已经填满了这十几平方米的空间。朱贤红不抽烟,但此刻,他居然有抽烟的冲动。作为衢江法院廿里法庭的庭长,同时,也是小曾状告母亲案件的承办法官,他觉得“压力山大”。下午,就要再度出发,去丽水找小曾的母亲。整个上午,他就在这间办公室里,跟领导和同事,还有小曾的代理律师吴文正,一起商量见面后的调解细节。
“第二次去了,务必要考虑周全。”衢江法院副院长刘强说。因为,上一次的“见面”并不愉快,所以,这次商量的气氛,也显得格外沉重。
立案之后,朱贤红和吴文正通过各种方法,打听到小曾的母亲随丈夫在外打工,并且两人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电话就打通过一次,一说是这么个事,她马上就挂断了。”吴文正说。
“这个案子在法律程序上很简单,只要通过公告就可以判决。但是,如果他母亲不来,缺席判决后执行很困难,而且,这样的结果对小曾来说,是双重打击。”朱贤红说,所以,他们迫切地想找到小曾的母亲,当面谈一谈。
“我们听说他们夫妻俩都挺喜欢上网的,就一直想法子从网上找线索。”吴文正说,半个多月后,他们查到,小曾的母亲很可能在丽水学院一带,经营一家小吃店。11月27日,朱贤红带着同事刘丽娜,奔赴丽水寻找。
“下雨天,撑着伞找了大半天!”刚到法庭工作不久的刘丽娜对那天的寻找印象深刻。他们绕着丽水学院走了几圈后,最终,在学院内找到了小曾的母亲。
生意空隙,朱贤红向小曾母亲出示了执行公务证,说明了来意。对未能履行抚养儿子的问题,她称自己有苦衷,与前夫家的争吵以及房产纠纷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朱贤红花了2个小时的时间,做她的工作,可是,就在最后签字的时刻,她改变了主意,要求小曾的奶奶先将房屋产权放到小曾的名下。
不得已,朱贤红送达了起诉状副本、开庭传票等。得知“案件定于2013年12月13日在廿里法庭开庭审理”,小曾的母亲有了抵触情绪,冷冷地说“生意忙没有时间”,又说“最好等学院放假,让我回老家和儿子协商处理”。“既然愿意协商处理,就表示还有回旋的余地。”尽管所有人对此行尚没有必胜的信心,但吴文正对记者说,他一定要“死磕到底”。
“妈妈和奶奶,我都要!”
时间:12月7日下午1点38分
地点:丽水市莲都区丽水学院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但因为是周末,学院里的不少学生睡了懒觉,小曾妈妈仍在小吃店里忙碌。
吃过了母亲亲手做的午饭,小曾的心情似乎比之前开朗了些,言语间也有了笑意。他与吴文正聊着天,不时偏过头看一眼小吃店。
经过一上午的努力,调解似乎进入胶着状态。不得已,朱贤红一行先去吃中饭。吴文正继续“死磕”。因为,可以用龙游话跟小曾母亲沟通,他觉得“只要等她空下来,就有希望”。
当天一早,为了能单独找小曾母亲谈谈,大家根据她的暂住地址找了过去。结果,在一个地址标注不详的城中村绕了半天,也没能找到人。大家只好放弃,转而又到了小吃店。听说法官这次带着儿子一起来,小曾母亲要求见儿子。
为了避免小曾可能听到不愉快的对话,出来之前,朱贤红让小曾在宾馆等。等小曾过来时,小吃店已经开始忙碌。母子俩在店外的见面仓促,而且冷漠,一对话就说起大人间的恩怨纠纷。尽管吴文正说的龙游话细软温柔,母亲仍然剑拔弩张。
才一会儿功夫,小曾母亲就被丈夫叫回去帮忙。“你要跟着我可以的,今天就住下来,不要再回去找奶奶,房子的事等你18岁以后再讲。”她冷冷丢下一句话,快步走进小吃店去。
眼看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吴文正决定直接去小吃店吃中饭。他留意到,尽管店内顾客盈门,夫妻俩忙都忙不过来,但小曾母亲还是抽身出去了一趟,把愣在外头的小曾叫到店里吃饭。“有哪个娘会不要自己的孩子,何况我还带他到10岁。”小曾母亲说。
“妈妈的意思我懂,她愿意负担我的生活,但要我在她身边生活,这是她的底线。可是,这样奶奶可能不会接受。我不能丢下奶奶不管。妈妈和奶奶,我两个都要。”小曾说。
“不回龙游,不去看奶奶不行,妈妈这边要让步。光要妈妈负担生活,不在一起生活也不行,奶奶这边也要让步。”根据小曾的意思,吴文正两边调停。一会儿跟妈妈聊两句,一会儿打电话给奶奶。
终于,在小吃店空下来的时候,小曾妈妈原本的冷硬变得柔软。听说小曾一个礼拜省吃俭用,只花80多元的生活费,又听说他利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端盘子端得双手举不起来,她的眼眶渐渐湿润。原本抱在胸前的双手,也不自觉垂了下来。“儿子以后的生活,我会负责。”小曾母亲说,并当场要给儿子500元零花钱。
小曾最终收下了300元,他说妈妈一次给得太多了,还是等用光了,再来找妈妈要。
当天,朱贤红为小曾办理撤诉。
记者手记
这篇迟到的报道,
终于等到了美好的结果
新闻是很讲求时效的,但这一次,我们迟了。
一个多月前,听说了16岁男孩为找母亲上法院的消息时,我的内心蠢蠢欲动,觉得这里面有故事。但是,当与代理律师吴文正长谈后,我努力压抑下了这股冲动。
吴文正告诉我,这个案子最好不上庭,但是调解需要时间。因为小曾母亲和前夫家的恩怨纠纷错综复杂,而且她现在还有自己的家庭。必须充分准备,才能有所行动。
期间,不时有消息传来。比如,吴文正说发现线索了,有好心人愿意帮助小曾解决生活费问题,案件引起了央视的关注,有的媒体希望加入寻找推动案件进展……这些消息或许都是好消息,但我仍惴惴不安,害怕其中的某个、或某些消息会引起小曾母亲的抵触情绪,最终影响案件的调解。因为这样,小曾将与亲生母亲对簿公堂,而母子间的感情可能永远都无法修复。
这种想法或许不对,但我真的很害怕这个结果。因为这关系着一个16岁男孩的一辈子。
所以,尽管有很多次机会抢发新闻,但我们都放弃了。
终于,在一个有阳光的午后,我们等来了一个美好的结果。我不敢说这是最终的结局。正如小曾对我说的那样,这是他与母亲、奶奶之间新的开始,不知道最终会怎么样,但他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这个懂事又成熟的男孩,让我更加觉得,我们的等待,是多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