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复明第一次面对讨债人牛三勇，三言两语就道出了对方的身世来历，还用放血艾灸的方法治好了困扰牛三勇多年的隐疾。
这是正在热播的电视剧《推拿》里的一个场景。
对小慧来说，这些情节太夸张了。“哪有这么神呀。”她一边给客人按摩一边摇头。
小慧，本姓刘，浙江丽水人，生于1994年。因为是店里最小的员工，大家都叫她小慧。对电视剧的评判，她显得比较老成，可说到具体的内容，她孩子气的一面又显露了出来：“它是小说改编的嘛，小说我也看过一点，但是好像有点太成人了，所以没看下去。”
在杭州，几乎没有像《推拿》里那样富丽堂皇的推拿店面。大部分，都像小慧待的这家店一样。
它位于体育场路边的背街巷子里，并不好找。因为是午饭时间，店里并不太热闹。茶几、一条最多坐三人的长椅、消毒柜、饮水机和前台柜台，简简单单的5件东西已经把一层的大堂占得满满当当。
《推拿》里描写的大部分技师都是全盲，而小慧则是半盲。右眼先天失明，左眼虽有视力，但视野非常狭窄。所以看东西的时候，她只能侧着脸。
小慧以前读的是普通学校，虽然并不是完全看不见，但和正常人相比，弱势还是非常明显。初中毕业后，她没有选择继续升学，而是去盲人按摩店跟师傅学起了手艺。在今年春天来杭州之前，小慧已经待过三四家按摩店了。她说，很多人以为按摩技师都是全盲的，但其实像她这样的半盲占了很大一部分，“像我们店里，5个技师，只有2个是全盲。”
盲人技师们的生活非常简单，吃住全在店里。一顿饭两菜一汤，却不一定有荤有素。小慧说，菜是从别的分店配送过来的大锅菜，大家用各自的饭盒去盛。店里每天早上9点开工，午饭后可以午休1小时。晚上12点闭店后，技师们洗漱完就睡在店里。
小慧在按摩店里做技师，一个月工资两、三千块。前台柜台上放着几本积灰已久的服装导购杂志，小慧说以前她还会翻翻，“但是里面的衣服太贵了，后来我就不看啦。”
多少钱的衣服合适自己呢？小慧想了想，伸出五个手指：“50块！哎，要是有那种所有衣服都是50块，不对，10块钱的店，就好啦，嘿！”说到这，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我有一个首饰盒，就是在丽水老家的时候，在10元店里买的！我给你看哦！”她说着，翻出手机里存的照片给我看，那个蝴蝶状的白色首饰盒，似乎是亚克力材质。她把它摆在布满玫瑰花纹的红色床单上，拍了好几张照。显然，这是她的至宝。
“我上报纸的话，会不会出名啊？”这是小慧反复询问的一句。
“如果会呢？”
“出名的话可以赚很多钱吧？那蛮好的，哎，不过会不会很多人认识我啊？哎呀，那好像不太好，不要登照片好不好？能不能写网名呀？……”
坐在前台的大姐看着小慧叽里咕噜说着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听到大姐笑了，小慧也笑了起来。
她真是个特别喜欢笑的姑娘。
在她的QQ空间里，一直挂着这么一句话：“在人生道路上难免会遇到坎坷，我们都应该要用微笑去面对它而不是躲避。”
《麦田守望者》与不易学的读屏软件
“玩玩手机、电脑。”这是工作之余的小慧，经常要做的事情。
然而，她玩手机和电脑却不是为了游戏和刷微博。小慧拿起自己的手机晃了晃：“这里有好多书可以看的。”
小慧手机里电子书软件数量确实超过了普通人——“世界文学名著”、“医学文献”、“掌中英语”、“古文观止白话版”等等。打开“世界文学名著”，软件自动跳转到了《麦田守望者》第二章的页面。
“这是你最近在看的书吗？觉得怎么样？”
“嗯，他写得很洒脱，我觉得他有一种奉献精神。”
小慧认真得像个在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我原以为她只会回答“好看”或者“不好看”。
话刚落音，小慧又慌忙摇摇手，“我，我还没有看完。不知道后面怎么样的……”
“那现在流行的网络小说你会看吗？”
“唔，以前听书软件里听过一些，但是我好像对穿越啊，后宫啊这种小说没有什么兴趣。啊，还有我最不喜欢言情小说了！”她鼓起脸，摇了摇脑袋。
“那你喜欢什么书呢？”
“我听过一个叫做《陈燕耳边的世界》的书，那是一个盲人女孩写的自己的亲身经历，通过努力变成钢琴调律师的故事，很励志，我很喜欢。”
小慧说，现在听书软件在盲人中还是很流行的。店里的两位全盲的技师，空下来时都喜欢用听书软件来打发时间：“他们听得很杂的，什么科幻、悬疑、言情小说都听。我就喜欢听百家讲坛，听他们说历史，三国啊，水浒啊，很好玩。”
全盲的人使用手机不会困难吗？
小慧笑了起来：“不会啊，手机有读屏软件嘛！”
所谓的读屏软件，就是智能手机的语音辅助功能，可以通过语音提示使用者现在正在进行什么操作。不仅是手机，电脑也有读屏软件。这大大降低了盲人在使用电脑时的难度。在我采访小慧时，店里的一位全盲技师小胖师傅对我说：“不要小看盲人哦，我们用电脑打字的速度比很多正常人都要快。”
“那会不会有错别字？”
“有时候会有，因为读屏软件没办法区分同音的字，比如‘盲人’有时候会打成‘忙人’，但人家也能看得懂。”小慧说。
不过读屏软件也不是那么容易上手。“我是在浙江图书馆那边的盲人图书馆里学的，”小慧说，“就几个月前。那里可好了，有大学生义工，一对一教我们用读屏软件，学的人蛮多的。”
在手机APP里看了电视剧《推拿》
前两天，小慧有些郁闷，她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都坏了。笔记本电脑是小慧的一个朋友淘汰下来的旧电脑，“2002年的，唉，也差不多啦。”小慧叹了口气。
对一个把衣服标准定在50元的小姑娘来说，同时购买电脑和手机，显然是件奢侈的事。
最后，小慧选择了买手机。
她手里的这只国产品牌安卓系统的智能机价格是1000元，“好贵好贵啊，半个月工资呢。”小慧说着，小心地把手机捧在手里看了看。
我注意到，她身边总放着一个小小的紫褐色纸袋，“这是我的百宝袋，嘿嘿。”小慧说。问她里面有什么，她害羞地低下头，“哎哎，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充电器什么的。”她把纸袋递过来，里面放着充电器、耳机、零钱，还有一只旧手机，“这是你原来那只坏掉的手机吗？怎么不扔掉？”“唔，因为不知道什么地方坏掉了……”她回答得有些含糊，大概是想把手机再拿去修修吧。
对小慧来说，这只手机里有她所有的文化生活。她可以没有电脑，但不能没有手机。
由于左眼的视野很狭窄，她看不了电视和电影。但普通人觉得太小的手机视频，对她来说却刚刚合适。在她的手机里有4款不同的在线视频APP，“因为有些视频在这个软件里有，那个软件里没有，所以我就多下了几个。电视剧《推拿》我就是在这里看的。还有一些电影，我也会在这里看。”
把歌词背出来去唱卡拉OK
店里的技师一个月只有一天休假时间。如果这一天不出去玩，那就只能留在店里加班。小慧的休息日行程基本就是逛街；逛西湖；和朋友聚餐，或者去唱K。
“去KTV唱歌，能看到屏幕上的歌词吗？”
“看不到啊。所以我们喜欢的歌都是可以把歌词完整背出来哟。厉害吧！哎，不过前两个月我都没有出去过，天太热啦。”
刚刚过去的夏天，小慧的休息日都是在手机的陪伴下度过的。
小慧说她的QQ群里有很多盲人残友现在都开起了网店。
“他们卖什么呢？”
“读屏软件啊什么的。”
“给盲人用的东西居多是吗？”
“嗯，对的。哎，我跟你说哦，我其实也很想开一个网店！要是手机能开网店就好啦！”
“那你想卖什么呢？”“什么东西都有！从我这边卖出去，然后厂家那里直接发货，我就赚点中间的手续费就好了，嘿嘿。”
她笑起来，露出了十几岁孩子才会有的天真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