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想到杨剑波有一天会影响中国股市。
在8月16日之前，拥有英国曼彻斯特大学金融学博士学位的他，在光大证券已经工作了9年，被尊敬地称为“杨博士”。在业界，他是券商金融衍生品业务的权威之一，2013年刚刚承担了中国证券业协会《中国资本市场条件下的权益类衍生品业务的风险控制与管理》课题。
8月16日之后，他突然成为这个市场千夫所指的罪人。正是因为他领导的光大证券策略投资部交易系统发出问题指令，A股市场中的71只大盘蓝筹股在11点06分集体涨停，上证指数盘中暴涨137点，短短两分钟后又集体暴跌回原位。
据理财周报记者了解，“黑色两分钟”后，杨剑波立刻召开全部门紧急会议，策略投资部人员悉数参加，在外的员工全部被要求立即赶回。
但是他已经难以力挽狂澜。光大证券迅速被证监会要求作出情况说明，股票紧急停牌，并且可能面对投资者的赔偿要求。
A股2分钟“暴动”
8月16日，注定成为资本市场诡异的一天。
这一天是股指期货IF1308的交割日，8月15日该合约收于2324.2点，相较沪深300指数的2321.58点，升水2个多点。而主力合约IF1308则升水8个点。
最近两个月当月和近月合约几乎都处于贴水状态。直到8月15日，IF1308合约开始处于平水，而IF1309合约转升水。市场依然漫布这悲观的情绪。
一些私募群里出现讨论，如果多方要进攻，会在这一天拉银行股吗？
一家上海基金公司的投资总监注意到，这一天还是鹏华沪深300ETF上市的日子。这只ETF一开盘就被砸出瞬间跌停，随后又恢复正常交易。
“有一笔资金不惜一切代价要出来。”量化投资的小圈子里这么解释了这件不同寻常的事。
11点06分，一笔超过31万手的超级买单在工商银行出现，随后一笔超过4万手的大单也在中石油出现，各大权重股连续出现大额买单。随后工商银行、中国银行、农业银行、招商银行等71只沪深300成分股瞬间触及涨停。推动沪指涨逾5%，沪指两分钟暴涨130点，成交近80亿元。
所有的金融机构措手不及。一家大型保险集团的交易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操作的账户瞬间出现了5%的浮盈。
一家基金公司的量化管理团队忙着调整自己的模型。他们的对冲交易都通过模型自动完成，而模型瞬间判断市场为明确的单边上涨信号，正在自动买入。
与此同时，中国数百个以股指期货为标的的程序化交易系统，自动发出“做多”的指令，同一时间全部“空翻多”。
和现货市场同时，股指期货市场在11:06突然大幅飙升，半小时内，期货由2300点一路攀至2400点，主力合约2分钟内一度上涨超过70点。
对于程序化交易系统而言，一根大阳线使空单强行止损的同时，更反向开出了多单。随后，期现货市场同时快速回落，则会使这部分交易账户承受双向损失。
恐慌仅仅持续了几分钟，各大权重股又瞬间跌回原位。
尽管此后由于市场传言，这样的拉升可能预示有利好政策出台，A股一度上扬，但最终仍然下跌收盘。
当日股指期货最大波幅在4%左右，而期指保证金为12%，全天没有出现封涨停，所以空头资金可以选择割仓止损，爆仓的几率并不高。
中金所消息称，这一天沪深300股指期货交易一切正常，系统运行平稳，没有出现客户爆仓等风险案例。同时，当日即将交割的IF1308合约交易一切正常，多空双方有序平仓离场，未出现异常现象。
一家期货公司总经理也向理财周报表示，至今没有投资者与公司交涉此事。
70亿巨量买入
尽管A股的惊心动魄只持续了两分钟，但深圳一家大型基金公司的量化投资总监却用了整整一个下午去研究。
“我们复盘发现，那两分钟ETF的上涨，稍早于股票的上涨。”他说：“如果不是系统速度的原因，那么光大证券的交易模型里面，肯定包含上证50、上证180、深100这几只交易比较活跃的ETF，然后才是一些股票。”他说。
所有人都将第一怀疑的对象锁定在上证50ETF，这只ETF在那两分钟的成交量和价格上涨幅度最大。而冲击涨停的股票，也基本都为上证权重股。
但是拥有上证50ETF的华夏基金[微博]、和拥有上证180ETF的华安基金[微博]，均明确向理财周报记者否认自己管理的ETF在8月16日上午出现过大额申购现象。
“我觉得他们是利用几只ETF在模拟沪深300指数。”前述上海基金公司的投资总监猜测说：“如果仅仅是市场传言的换购ETF错误，不会涉及这么多股票。但事实上脉冲式上涨的ETF包括所有比较活跃的品种。之所以没有直接用沪深300ETF对冲，是为了增加波动，增大套利空间。”
他觉得，光大可能发生的错误是。在进行股指的期现套利时，期货做空，现货做多。但由于输入错误，最终买入的现货数量远大于期货，引起市场波动。
“海外的交易员都管这个叫‘乌龙指(Fat Finger)’，市场上几乎每隔一两年就会发生一次。”他说。
他的理由是，与现货市场同时发生的股指期货交易放量，金额较大，不可能全部是程序化交易的跟随资金，其中可能有部分资金来自光大。
“如果完全是现货交易，那没有人敢用这个资金规模参与。他们的账户很有可能是期现完全对冲的，风险不高，公司才放心把那么多钱放在这个账户上。”他说。
真正震惊市场是光大证券这次交易所动用的资金量。根据光大此前股东会通过的“公司2013年度自营规模的议案”，2013年光大证券自营权益类证券和证券衍生品投资规模上限为净资本的80%，也就是总额不超过115亿元。
而据传言，光大本次买入股票涉及的资金可能达到70亿元之多。
尽管光大证券公告称，策略投资部自营业务使用套利系统出现问题。其董秘也反复强调，不涉及其他账户和业务。但是自营账户竟然有那么多现金得以执行指令，仍然出乎业界意料。
对于大部分投资管理公司而言，尽管是量化投资的套利系统，仍然会严格规定单个账户每日最高可成交额、每个策略分账户的交易权限等，如果违规，系统风控会自动报警。
“他们的指令居然直接绕过了风控，而且一下就能动用这么多资金，说明根本就没有分账户和多策略。”一家基金公司负责量化投资的总经理助理不屑地说：“完全是初级的私募水平。”
不少从事量化投资的市场人士均对理财周报记者表示，以一般系统而论，如果要出现光大所称的“系统问题”，必须得是数个系统环节连续发生问题，不合理的指令才有可能直达交易所。
诡异的7000手50亿空单
午盘后，光大证券策略投资部员工悉数回到公司开会，手机全部关机。
“证监会第一时间就通知中金所领导，要求他们马上联系光大证券的人，并及时把情况进行反馈。相关部门已经对上午股期的交易系统进行排查，据说要光大那边提供交易数据进行核对。”一位接近中金所的人士透露。
证监会也宣布，已经让上海证监局调查此事。
至理财周报发稿时止，光大证券、上交所和证监会，均未对此事件做进一步说明。
但是，中金所数据显示，16日收盘后，股指期货主力合约IF1309合约持仓量为81087手，而光大期货空单激增7023手，较上一交易日增加两倍有余，空单持有量排名也从第6名跃居首位。
理财周报记者从北京一家期货公司总经理处了解到，除了应对监管部门的审查外，光大证券在中午的会上也制定了补救的措施，那就是在期货主力合约头寸上建立与巨量现货对应的空单。
以16日约IF1309合约结算的2302点计算，一手合约的价格为(2302×300)69万元左右，7000手合约的价格在50亿左右。而光大证券则需要为此交付的保证金6亿左右的保证金。
8月16日晚间，网络上开始有声音质疑这7000手空单有内幕交易嫌疑。
乌龙指事件的前一天，8月15日数据显示，光大期货多单持仓为4086手，增持708手。空单持仓为3171手，减持399手，多空单持有量分别排在第5位和第6位，并不能看出明显的操作意图。16日的巨量空单似乎是仓促而为，更大可能是光大证券自营盘为巨量现货进行的套保措施。
前述期货公司总经理也认为该笔操作很难构成内幕交易。“虽然他们在股票市场进行大量买入，不过很难精准预测市场日内走势，而且从今天的盘面来看，指数快速起落，如此短暂的时间，他们也很难在高位进行大量空头操作。”
在大部分从事量化投资的人眼中，杨剑波和他的策略投资团队名声不错。不但业绩好，而且在股票收益互换方面相当领先。
光大证券2012年的年报中特别提到：“公司策略投资业务快速发展，成为公司新的盈利增长点，累计实现收入1.24亿元，为去年同期的33倍。策略投资业务方面不断寻求新突破，在国内率先推出了挂钩沪深300指数的结构化产品，备受市场关注。”
令很多量化投资人士担心的是，光大证券这次低级错误，不但可能为自己引来诉讼，还可能整体延缓中国金融衍生品和券商创新业务的发展。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上交所力推的个股期权。如果能够结合杨剑波自己一直力推的收益互换，中国券商衍生品部门将迎来黄金时期。
“光大这个事件证明，在券商内部、包括交易所系统，熔断机制还有很大改善空间。在问题解决前，证监会出于谨慎，应该不会那么快推出个股期权了。”一位人士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