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们打麻将，5万块钱扔出去，很高兴；我去帮人家救火，救出一条人命，我心里面很高兴。你的‘口味’和我的‘口味’是不一样的”
“我这个人就是将心比心。有时候反过来想一想，万一我自己碰到这个问题，人家不肯救我，我的心里又会怎样想”
“你去救他的时候，一看到他眼里求生的欲望，就会什么东西都忘掉了，宁愿自己脚断掉也要把人救出来”
8月9日下午2时40分，在位于浙江省杭州市萧山区的一条乡镇公路上，一辆红色的悍马在烈日下急速地飞驰，此时的室外温度超过摄氏40度。
在车内掌控的李立兴一边忙着通过对讲机和指挥中心沟通，一边单手操控着方向盘从前车的侧面迅速超越，并不时地拉响急促的警笛。
这是李立兴组建的民办消防队第2532次出动。几分钟前，这个身高近一米九的汉子还淡定地坐在办公室里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他的金利浦消防队在成立10年的时间里共出动2531次，救出被困人员521人。
建立10年来，这支消防队的开支绝大部分由李立兴承担：“镇政府一年补贴7万元，但每年人员油费至少得七八十万元。”
不过，眼下的经济形势让李立兴开始感觉有些不踏实。
“从去年下半年就不好了，有些紧张。”他说，自己眼下最担心的就是万一企业承担不起了怎么办？
“你们想做好事，你到外面找一年也做不了几件好事，你现在进来，可能几分钟以后就做好事去了。”组队前，李立兴这样发表了一番“动员演说”
说起来为什么要建这个消防队，李立兴一口气说了至少3条原因：源自儿时经历的一次火灾的“消防车情结”、喜欢“管闲事”的个性以及浦阳镇地处偏远的现实需求。
“随着经济发展了，那个时候萧山的火情也开始多了。假如发生在我们浦阳镇，萧山消防大队最早的时候过来甚至要一个小时。就是按照现在的路最少也得35分钟，35分钟是个什么概念？”
然后，李立兴又补充了一条：那时候农村里面自来水没通，完全依靠井水，有些时候喝水都困难，就想着买一辆消防车水库里面去拉水，又可以解决喝水难又可以灭火。
“其实一开始干我是有私心的。”李立兴说，“正好浦阳镇镇长跟我说，区委区政府鼓励每个乡镇建一个民办消防队，我们镇的消防队放到你这里，我当时就答应了，这辆车买来我正好拉水。”
不过，现实比李立兴的想法要复杂。“你把水拉来用了，真要救火的时候你怎么办？所以，一车生活用水都没拉过。”他回忆。
说干就干的李立兴第二天就花了19.8万元买来一台崭新的东风消防车，“自己开回厂里，感觉很新鲜”。
队员是李立兴从服装厂里的员工里选出来的。在他看来，“第一身体要健壮；第二不害怕尸体；第三是你喜欢做热心人，做好事；第四有责任心，就这四点就足够了”。
“你们想做好事，你到外面找一年也做不了几件好事，你现在进来，可能几分钟以后就做好事去了。”组队前，李立兴这样发表了一番“动员演说”。
2003年4月19日，一辆车外加从厂里挑的7个员工，紧挨着李立兴的金利浦制衣厂的金利浦消防队就在一阵鞭炮声中成立了。
但让李立兴特别激动的第一次出警却是在消防队正式成立之前。
“消防大队问我们说能不能出动，我说好，我们试一下。然后我把车开动，警报一开，我就开始发抖了，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就看到火很大，就更加紧张了，车都开不好了。”
而到达之后的李立兴再次犯了很多新手会犯的毛病，先是搞错水压，把水管撑爆，然后“不顾个人安危”跑到火场2楼灭火。
“这个时候消防大队的车也到了，这个指导员就骂我说，你快下来，找死啊。”李立兴说，其实在这之前他们也没有经过系统的培训，关于消防的书也刚买没几天。
“凌晨出警这样的事情我老婆都习惯了。我把对讲机就放在床边”
为了激励队员，李立兴在消防队刚成立的时候实行工资加绩效的制度，每出动一次，每个队员补贴200元，而这些钱都是李立兴自己来掏。
随着救援次数增多，李立兴是按照几乎是每年增加一辆车的速度来扩张自己的消防队。
“我们也是根据需要一步步来的。这个人这次我可能用一个小时给救出来，我就想如果有个什么装备更好，明天就去买来。比如35万元的生命探测仪就是我从汶川回来买的。”
李立兴说，买来的车每次都能够用到，如今在他们的行动中，抢险救援占到了75%，而救火则只占25%的比重。
“现在全国民办消防队很多，不只我一家，但一般的民办消防队，主要任务就是救火，不存在抢险救援。我现在不吹牛，我这支消防队民办里边全国最大！”他说。
事实上，李立兴对于消防队的投入不仅仅是金钱。用他自己的话说，是“24小时待命”：“凌晨出警这样的事情我老婆都习惯了。我把对讲机就放在床边。”
在金利浦消防队，一位王姓的消防员对队长李立兴十分佩服。“常人做不到，包括我个人也做不到。你要说有钱，好多老板都有钱，关键不光投入进去，你还带头去干。”
组建消防队10年来，李立兴就在厂里过了10年的春节。“人家说过年了，轻松一点，但我压力比较大，因为我们的消防队员他们都要回家，包括他们的家属也要回家。对于消防来说，我们过年的这段时间是最忙的时候，一直处于战备状态。”他说。
李立兴说，他之所以24小时待命，是考虑到自己的责任重大。他觉得，万一出事，自己无法向消防队员家庭交代。
和李立兴担心他的队员的安全一样，李立兴的家人也担心李立兴的安全，一开始也并不支持他。但李立兴表示，自己很“霸道”，家人难以阻止自己将消防工作继续下去。
“有时候我就跟他吵架，打架都打过，太委屈了。你说说，天下有这样的事”
对于李立兴的这份坚持，很多人并不理解，一些人甚至对他冷嘲热讽。
他认识的一些企业老总也会表示不理解：“管那么多闲事花那么多钱，政府又没有钱补给你，你每年不亏啊？亏你还做。”
“我说，你们打麻将，5万块钱扔出去，很高兴；我去帮人家救火，救出一条人命，我心里面很高兴。你的‘口味’和我的‘口味’是不一样的。”
李立兴说，因为自己的成绩被大家肯定，现在基本上没有人去质疑他作秀，但还是有人质疑说政府给了他好处，这让他有些气恼。
“有个老板就说你不可能做亏本生意，他说政府可以给你钱，还可以给你免税。但事实上没有啊，消防队怎么赚钱？他们不相信，我听到也有气。我说这个消防队我不要了，给你你去弄。”
而针对开消防队是给自己的工厂“打广告”的质疑，李立兴也直言，自己并无此想法。“以前我这个服装厂是做外贸的，我也不需要品牌什么的。现在做内销，但衣服不是这个牌子。我还有个塑料厂，但也没打‘金利浦’的牌子。”
事实上，最让李立兴接受不了的，是他在救火过程中受到的委屈。
“比如说，老百姓希望这边电话打出去，那边消防车就到。但你到达现场会有时间差，包括穿衣服，赶路。如果我们去晚了，他们就要骂。有时救火以后，老百姓就围住不让走，嫌我们来得晚了。”
相比被人质疑“作秀”，这种被帮助的人不理解的情况，在李立兴心中往往能掀起更大的波澜。他坦承，自己有时也难免想到放弃。
“有时候我就跟他吵架，打架都打过，太委屈了。你说说，天下有这样的事？”李立兴说。
李立兴说，他们的心情跟着救援情况的好坏而起伏。如果一个人救活了，大家就会很高兴，晚上会吃的好一点，而如果人没有救出来，心里就会很难受，“是真难受”
不过，李立兴说，自己不会真的因为觉得委屈就放弃消防工作。
“毕竟大部分人是好的……有时候，我们去农村里面救火，有年纪大的老太太端水过来给我们吃，说你们辛苦啦，那么热的天，那么脏。这不是一碗水的问题，是一片心啊。”
“我这个人就是将心比心。有时候反过来想一想，万一我自己碰到这个问题，人家不肯救我，我的心里又会怎样想。”
李立兴常跟队员讲要换位思考，假如说里面是你的亲戚、你的朋友，你会怎么做，要去做就做完美，要么不去，要去就做好。
李立兴说，他们的心情跟着救援情况的好坏而起伏。如果一个人救活了，大家就会很高兴，晚上会吃的好一点，而如果人没有救出来，心里就会很难受，“是真难受”。“你去救他的时候，一看到他眼里求生的欲望，就会什么东西都忘掉了，宁愿自己脚断掉也要把人救出来。”
随着李立兴的成绩越来越突出，授予他的荣誉也越来越多。在李立兴的办公室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奖杯和证书，其中就包括全国道德模范、平民英雄等，光奖杯就十多个。
“荣誉越大压力越重，大家都知道了，你就必须去做好，你做不好人家怪你，这是一正一反的。这些荣誉是一种督促。”
李立兴说，其实消防这块对他来说牵扯的精力也不是很多，比如说救火，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比如说完成同样一个大型的救援任务，他们消防部队可以立一等功。但是我们同样也救了人，我们就什么功都没有，连个奖章都没有”
如今52岁的李立兴虽然看上去体格强壮，也比实际年龄显得要年轻，但也需要每天打针吃药——糖尿病和高血压一直在困扰着他。
“现在已经开始感觉有些吃不消了，但还在坚持，具体打算坚持到什么时候？说不准。”
在李立兴看来，身体并不是他的民办消防队能否坚持下去的关键——企业效益的好坏才是关键所在，因为目前消防队的大部分开支都是自己承担，镇政府每年7万元的补贴杯水车薪。
“区政府有的时候也会补个二三十万元，但有几年补，有几年不补。我最担心的一个问题，就是企业承担不起了怎么办？企业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这是办企业的规律。想想看，比如说像我们企业好的时候，无所谓。不好的时候，七八十万元从哪弄？”
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萧山区政府确定了以村镇“乡镇民企消防队为第一出动力量，就近民企消防队为补充力量，公安消防确保重点”的工作思路。2002年，萧山区政府又提出了民办消防队建设的3年规划。
2006年，公安部等5部委联合出台了《关于加强多种形式消防队伍建设发展的意见》，提出构建以公安消防队为主体，多种形式消防队伍为基础，能全面覆盖城乡，有效控制各类火灾的中国特色的消防力量体系。
据李立兴介绍，目前在萧山，仍属于企业的民办消防队大概能占到三分之一，而且大多数民办消防队都只有一辆车。
“有企业比我大得多，但就一辆车；还有的干脆就是自保，比如大的化纤厂，自己厂里的火自己救。问题在于企业的老总喜不喜欢，你不喜欢，(有火警)能不去就不去。镇政府自己做会比企业好，但花销太大。”
李立兴还举例说，当地的临浦消防队最早是镇里的，由于镇里开支太大就转给企业，但企业弄不好就转回给镇里，镇里又因开支太大转给企业，企业又弄不好转给镇里，如今已来回倒腾两次，换过两家企业。
李立兴还提到，尽管自己这些年来收获了一些荣誉，但政府目前对民办消防队队员的荣誉似乎还不够重视。
“比如说完成同样一个大型的救援任务，他们消防部队可以立一等功，但是我们同样也救了人，我们就什么功都没有，连个奖章都没有。”
“我到中西部地区，我说我是干消防队的，我问他们消防队在哪里？他说没有，从旁边调。所以，特别是贫困地区发生火灾，要是旁边没有救援部队，救援部队两个小时才到这个地方，会造成多大的生命财产损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