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又发现了什么?一个秀丽无比的花园,弥漫着天堂的静谧!它衬着头顶不知何时起的彤云密锁的天空,以及后面一望无际的荒暮。这就是教士们的起居之所吗?在这些长满迷迭香、开着地黄花的花园后面,住在那些静悄悄古老房子里的人一定能听到每日教堂准时响起的悠扬钟声。在迷人的花园那高高的围墙外,是一条长不见底的石子路。
我不得不承认,这座花园狠狠地打动了我的心。这才是“我的”欧洲。我随身带着一本《纪德书信选》,这会儿我坐在静得只能听到风声鸥啼的花园里,把它打开来,翻到应景的一页:
我当时坐在这个花园里,看不到太阳,但空气中闪耀着四射的光芒,仿佛湛蓝的天空变成了液体,正飘着雨丝……是的,在这条长长的小径上,的确好像有光在流动,而在那流泻的光芒之中,树枝梢头缀满金色的泡沫……
乐声悠扬的古城堡
接下来我就在花园外那条中世纪风格的常春藤蔓延的石子路上绕来绕去,不经意间又绕到了诺曼教堂的前面。教堂对面那座古老的石头城堡是不允许外人进入参观的,正值学生就餐时间,城堡里的食堂景象想必是那种极其正规的不闻人语的“排排坐”形式。城堡旁有一座二层小楼,倒是不避外人。里面同样静悄悄的,原来是座小图书馆,大约这是杜伦大学历史上较早的一间图书馆。
我上到二楼走马观花。书架上多是介绍英国某地历史的泛着鲜明维多利亚气息的旧书,此外还有一些法律书籍。书架边摆着几排桌椅,若干学子正在那里埋头苦读。其中一个男孩子,看样子顶多十八岁,乌黑的头发静静地垂落在耳畔,看上去很有肖邦范儿。
我忽然有些想念清华园里的老图书馆。
走出小楼,草坪上多了些热闹,几个青年在那里嘻嘻哈哈地踢球。突然间又毫无预兆地下起了一阵骤雨。碰上这等天气,我只得咬紧颤抖的牙关。谁让我今日心血来潮,穿上了在英国难得一穿的裙子?谁让英国偏偏有着济慈笔下那“短促而苍白的夏季!”
一阵悠扬的乐器合奏的天籁之音在此时传了过来。原来是教堂,草坪东的音乐楼开始排练一支协奏曲。稚嫩清新的旋律与旁边诺曼教堂悠扬的钟声奏出和谐乐章。一位穿灰白套头毛衣的瘦高青年向路人分发着音乐会的宣传单。
听着悠扬的乐曲,我信步走下附近一个生长着美丽树木的山谷。蜿蜒的溪流在林间流淌,直流到我脚下厚厚软软的苔藓上。此地空无一人,只有大自然的呼吸声在树叶间流动。忽然我听到有人在上面呼唤着我。原来是一个稚童,显然刚从诺曼教堂参观出来,站在悬崖边好奇地向下面的我打招呼,他的父母站在他身后向我微笑。我也向他们微笑,向那个孩童招手。
杜伦的夜晚
星星都暗淡无光,尽管像蓝宝石;
一切都是冷的美……
这是济慈那首诗余下的几句。
仿佛火红的晚霞只是一瞬的光景,星光下蒂斯河水闪闪发光。杜伦的夜来到了。
我独自走进一家麦当劳餐厅。排在队伍里,偶见操作间中一戴眼镜的黄皮肤男孩端着裹了面粉的炸鸡腿向我投来一瞥。正在空荡荡的大厅中拖地的女服务生也是年轻的亚洲面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都是我的同胞。
他们大约都是本科刚毕业就出来深造的吧?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也为了锻炼自己,利用他人狂欢的时间来勤工俭学——我这样想着,找了一个角落吃自己简单的晚餐。不久后旁边坐下一位白人青年,他一面喝咖啡一面用铅笔在本上画着小蝌蚪。显然是音乐系学生。而我来到英国这么久,只认识一个学纯艺术的同胞,绝大多数中国学生选择的都是热门的商科。
走出麦当劳,我与同伴会合。英国的许多城市,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个镇,漫步而行就可到达每个角落。而杜伦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还拥有一流的博物馆和剧院。
像英国所有城市一样,杜伦到处都是酒吧。在颜色深重的石墙后面,每隔十几米就能看见一个个风格迥异的霓虹灯牌。白日里整条宁静的石子街现在成了狂欢的世界。英国的夏天,夜晚也是冷的。可寒风里穿着吊带装的女子和戴着毛线帽、下巴缩在衣领里的男青年都毫无畏惧地在路上走,涌进各家灯火辉煌的酒吧里去。
一日的游程即将落幕。在风中我们沿着高高的河岸步入一片古老的墓地。厚厚的落叶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大家都低着头,想自己的心事。突然有人问一个已在杜伦住了多年的同胞:“你曾经感到过寂寞吗?”她静了几秒,回答说:“委实熬不过去的时候,我就会漫步到市中心,长长地遛上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