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漫画
观众看影视剧有个新习惯——边看边在网上吐槽。
一条微博,乍看上去是夸赞,仔细一品却发现是调侃;电视节目里一句点评,听着很柔和,却绵里藏针;一张处理过的照片,看着像剧照,展示的却是影视剧穿帮和穿越的各种可笑镜头;一段剪辑自影视剧的短片,反过来将影视剧好一通讽刺挖苦。
这是吐槽留给人最直观的印象——散落各处,尖刻戏谑,当然也不乏真知灼见。
一位吐槽达人解释说,吐槽应该不是单纯地发泄、抱怨,而是有艺术、有技术、有内涵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吐槽比看剧更欢乐
吐槽《楚汉传奇》,吐槽新版《笑傲江湖》,吐槽动画片乱改人物形象……网友“游北君”的微博上,吐槽的对象不断更新。在QQ里问他身份信息是什么,他随手就是一段现成的吐槽:一个考古专业毕业、现阶段专职养老的二十来岁的青年……
游北君爱看古装剧和武侠剧,而且是“边看书边看剧边吐槽”。让游北君引以为豪的,是他第一个发现了《楚汉传奇》里民女洗衣服用的容器貌似是鼎。
“秦末的平民居然用鼎洗衣服,这让春秋战国‘问鼎’的大王君上们情何以堪啊!”鼎,在古代是极为尊贵的物品,被姑娘拿去洗衣服,游北君自然要吐一通槽。这条发表于2012年12月31日晚上8点41分的微博,被评论了581次,转发了2704次。
和游北君一样,很多年轻人爱吐槽。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尹鸿常听女儿说现在又有“雷剧”、“雷作品”出来了,可以吐槽了。一开始有点纳闷,后来他发现,现在很多年轻人看电视剧的时候,欣赏剧情在其次,重要的是找话题。
“以前影视剧是仅供被动观看的文本,现在它更多地成为大家主动诠释和分享的话题。”在尹鸿看来,正是论坛、贴吧、微博这样的社区媒介兴起,使得越来越多有话要说的观众找到了说话的地方。
游北君每挖出一个电视剧的“槽点”,会立马贴到微博上,同时发一份到QQ群里与大家分享,“必须地,找到一个笑话就要跟朋友分享,不然上网干嘛?”私下里,这帮“吐槽控”们也常常“一边吃着火锅一边吐槽,从电视剧一直说到历史”。
教育学博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刘贞华说,影视剧和家长里短一样,也是一种“谈资”,拥有这些谈资,就不至于被人疏离,不至于被人看成是圈外人。很多网友担心别人都吐槽自己不吐槽,就“Out”了,就被别人抛弃了,于是,“围观去”、“扫雷去”,大家已把集体吐槽当成莫大的乐趣。
有一种名为“弹幕”的视频播放新方式,把视频变成了集体吐槽的“记录本”。在一家弹幕视频网站上,视频播放时,网友吐槽被制作成显眼的黑体字幅,像子弹一样“唰唰”地自屏幕右侧飞出来,又从屏幕左侧飞出去。内容之五花八门,速度之迅猛快捷,令人叹为观止。新版《笑傲江湖》播到令狐冲和任盈盈坠下悬崖,崖下一圈守卫被强大冲力震死时,只见屏幕上飞出来一条条“掉的人没死,站的人被震死了,真扯”之类的吐槽,占掉了半个屏幕。
“对这些网友来说,看剧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寻找一种‘集体感’,一种‘交流感’。”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喻国明进一步形容道,“这就像看球,电视上画面更清晰,但很多人还是愿意挤在球场里哪怕特旮旯的地方,可能看不清楚,但感觉很好。”
网友们寻找着吐槽的各种场所,网站也在搜罗着爱吐槽的网友。“据说电影《血滴子》很烂,气氛压抑,故事简单,武打木有(没有)。今天《血滴子》爱奇艺正式上线哦,来恶补一下吧,看完立即吐槽哦!”这是视频网站爱奇艺3月初发布的一条微博。一年前的这个时候,电视剧《深宫谍影》播出时,爱奇艺还组织了“追剧看《深宫谍影》,吐槽拿iPhone 4S”的活动。
爱奇艺总裁助理芦彬笑言,吆喝观众来吐槽是现在挺普遍的一种宣传方式。“你得鼓励别人说话,这样才会有摩擦,吐槽本身就是一种关注。”
中国传媒大学电视与新闻学院副教授唐远清看穿了网站的“心机”,他说,网站邀请网友来吐槽,主要还是想凸显对网友的重视,热衷发言的网友往往是网站追逐的对象。“豆瓣网以前是个很小的网站,就因为它吸引了很多人发言,网友硬生生把它撑大,成了一个重要的意见平台。”
有人拿吐槽当事业
如果说很多网友以吐槽为乐,“吐槽达人”斯库里基本上是拿吐槽当事业——最次也是“副业”——来做的。2011年2月份到现在两年时间,他吐槽了十来部电视剧,微博发了五六千条。为了弥补零打碎敲带来的战斗力损失,他还在微博上办了一份“吐槽夜报”,对时下热点集中吐槽。
他说,自己和很多人一样,也是打卡上下班,上班干的活儿其实和影视剧八竿子打不着。
“我只是一个历史爱好者,刚开始就是想普及一下历史常识,没想到很多人对我说的东西是头一次听说,还蛮有兴趣!”斯库里从电视剧里挖了不少历史常识错误。《宫锁心玉》里头明明是康熙朝,宫殿匾额十有八九却是乾隆题写的;《美人天下》讲的是唐朝的事儿,屏风上却是宋徽宗赵佶的《瑞鹤图》,这些都出自他的吐槽。
斯库里的吐槽原则是不碰戏说剧,“编剧于正说自己为了《宫锁心玉》看了20遍《清史稿》,那我就得重视。”他吐槽的第一部剧就是《宫锁心玉》,这部剧吐槽完,他的微博粉丝量从四百多一路飙升到一万二。为了打响“吐槽第一炮”,他每天晚上7点半开始看剧,11点吐槽完,“挺累,但乐在其中”。
和很多不愿守在电视机前看剧的年轻人一样,斯库里在视频网站看剧,想停下来就停下来,想快进就快进,主要是便于截图。
他专门观看这些“槽点百出”的“雷剧”,“当然是为了吐槽”。他觉得态度决定细节,细节决定一部剧的质量。“这些年,我们的历史被改编了那么多次,谁有底气说自己的剧每个细节都上心了?”
《清史稿》、《史记》,斯库里手头也备着这些历史著作,有些年代不清的情况,他会上网查找,像故宫宫殿的名称,又得从故宫相关的书籍里查询。《宫锁心玉》中女主角晴川用蜡烛熔化绿矾,来提取硫酸,斯库里翻了近20本化学参考书看这种方法是不是靠谱。虽然最后也没有查出答案,但在他看来,也算是给自己这个文科生补了补课。
由于斯库里的“敬业精神”,连同“慧眼识槽点”,再加上戏谑风趣的表达,现在,他的微博粉丝已经突破10万。每当有新剧出来,都有不少粉丝撺掇他吐槽,他吐槽前也会发布一个预告,张罗粉丝和自己一起来吐槽。“电视台应该感谢我,我每次能发动一两千观众来看剧。”
网友“撒疯妹”说,其实网络吐槽也是一片江湖,江湖里有大侠,有小兵。“撒疯妹”是一个名为“大脸撑在小胸上”的吐槽达人的忠实粉丝,关注她微博上的一举一动。“她是位气象学博士后,写的武侠帖很有水平,当年在天涯论坛上就已经是‘大神’,后来微博火了,就转战微博了。”“撒疯妹”坦言要想成为大侠,得有才并且勤奋才行。
一直以来,网络发言给评论家白烨的印象都是“缭乱和芜杂”的,但他不否认有些网友依靠自己的专业,写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让白烨有些感伤的是,微博吐槽的火爆反衬了传统文艺批评的萧索。“你认真准备的东西没几个人看,他随口而出的东西反响却很大。”
他说,目前大部分网络吐槽,更像是报纸上的读者来信,不熟悉艺术创作奥秘的人们,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探寻艺术背后的东西。但在微博发展过程中,一些素质比较好、有批评追求的新人,或许会从写信的读者变成真正的批评者。
吐槽引起创作者关注
2006年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胡戈让大导演陈凯歌怒不可遏,前者用电影《无极》剪出了爆红网络的视频短片《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陈凯歌怒斥这个乱剪自己影片的年轻人“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并表示要打官司讨回公道,直到胡戈低头认错才罢了。
7年过去,网上的“胡戈”多了起来,怒不可遏的导演却少了。如今,不少导演开始直面网络吐槽,有的导演态度还很宽容。
新版《笑傲江湖》被网友吐槽时,该剧制片人、编剧于正在微博上一边发表“番外”解读自己的创作哲学,一边也忍不住“反吐槽”。在一条网络流行体——“陈欧体”吐槽中,于正反驳那些吐槽自己的网友们,“你只看到我的收视率,却没有看到我的忧虑,你有你的原著,我有我的解读……”
“为吐槽而吐槽,是不道德的,我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电视剧,结果被娱乐了。”于正以前也常看吐槽帖——吐槽别人的吐槽帖,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曾经幸灾乐祸过”。不过,这些年自己老是被吐槽以后,他就不那么喜欢看吐槽帖了。他只欢迎少数“真诚的吐槽”,他的微博现在关注着4位吐槽达人,这些达人在于正的剧里挑了不少刺儿。“他们发现的‘槽点’是我没有想到的,注意到这些,我以后会在这些方面做得更好。”
网友关于新版《笑傲江湖》在大结局硬生生拆散“冲东恋”的吐槽,还催生了一部新剧。于正表示,在电视台的建议下,自己正在考虑用《笑傲江湖》原班人马拍摄一部符合大家期望的时装剧。
《楚汉传奇》的导演高希希年初也是饱受吐槽。不像于正那样在微博上回应网友意见,高希希选择多关注,少发言。他说,网友的留言有些确实挺狠,但遇到骂声哪怕是猛烈的骂声,自己还是能保持比较好的心态,“我最怕的其实是网友不闻不问”。
在一次微博访谈节目里,高希希也曾和网友对话。有一位网友问他“《楚汉传奇》是不是有些拖蹋”,他纠正网友“拖蹋”这个词应该写成“拖沓”,然后说出一句感人至深的话,“作为导演,看待自己的作品,第一条就是允许和欢迎各种真实感受。”电视剧《楚汉传奇》在二轮播出之前,高希希调集了5位编辑人员从方方面面搜集信息汇总起来,其中网友挑的刺儿就在收集范围之列。最后,他根据大家提的意见对该剧做了修改。
新锐导演刘江因为电视剧《乱世三义》的热播引来不少网友关注,为了回复网友留言,他最近投身微博世界。网络上很多情况都出乎他的预料。“有网友指出《乱世三义》里的唐子义很像张作霖,而且还‘挖’出张作霖和唐子义重合的一些事迹。这让我很惊奇。”
有了这次经历,刘江发现,可以把微博当成艺术创作的一面镜子。“我不像很多年轻人吃个饭还得发个微博,不是‘话唠型’的。但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话唠型’的网友,我怎么知道观众真正的想法呢?”
唐远清对网络吐槽持乐观态度,他说,胡戈还算是专业人士,现在网络上的“神吐槽”更多是由非专业人士创造的。“现在一些剧组对网络上的声音有回应了,我个人觉得网友的自发吐槽很可能会成为艺术批评的一个部分,至少是一种力量。”
人物故事
女文青·“毒舌”
“宫斗戏中永远有一个阴险毒辣的女配,天天算计很傻很天真的女主,《宫锁珠帘》剧情可以概括为‘高富帅假扮矮矬穷逆袭高富帅,土肥圆难敌白富美注定土肥圆,横批:这就是命!’”这种文艺范儿十足、损劲儿也十足的“神吐槽”,来自央视十套蛇年春节播出的《第十放映室——恭贺2013——年度电视剧回顾》。
这是央视老牌电影评论类节目《第十放映室》首度向电视剧“开炮”,节目中对2012年热播剧的吐槽,主要出自《第十放映室》已经“奔三”的年轻编导李莹之手。“天时地利人和吧,2012年被大家吐槽的电视剧很多,‘激起民愤’的电视剧很多,算是命好,赶巧了。”长着一双大眼睛,温婉、平和的李莹,说起自己操刀吐槽电视剧,却很有几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豪气。
“观众看这几期特别节目,就说这肯定是女编导做的,男生谁看得完那么多电视剧啊!还真被猜着了!”李莹笑道,4集吐槽电视剧的特别节目,其中有3集是她做的。其实李莹之前并不怎么看电视剧,《甄嬛传》别人都恨不得看到第三轮的时候她才找来看了。不过为了吐槽,她还是硬着头皮,从2倍速到8倍速,把30多部2012年的热播剧快进着看完了,有些重点段落还来回反复观看。
李莹的本职工作是在一所学校教授表演课,生活中的她称得上“毒舌”,挑起刺儿来比很多老师都要细腻和敏锐。“但其实,我笔头儿挺温柔,以前编的节目都是文艺范儿的。我最擅长表达的,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比如《长江七号》里头小狄拿不到玩具时候的伤感,我就很同情。这次吐槽,算是第一次淋漓尽致地释放了我的‘毒舌’功力吧。”
温柔“毒舌”看上去很矛盾,李莹说,细腻和敏感把两者联系在了一起。“你看得真切了,温柔才会温柔得有感情,‘毒舌’也会‘毒舌’得深入人心。”李莹坦言,她并没有借鉴太多网络流行语,那些特别狠的话还真是自己写的,她并不是一个网络吐槽的热衷者。
网友很喜欢《第十放映室——恭贺2013——年度电视剧回顾》,尤其吐槽古装剧那集,收视率很高,令李莹很满意。但是,让她有些感伤的是,尽管节目吐槽了,观众也跟着一起吐槽了,但这份吐槽只是对着空气弹琴,无人认领。“我们吐槽去年的电视剧,不是为了泄私愤,而是为了往后的电视剧能更好,但是没有电视剧创作者回应,实在有些遗憾。”
吐槽捧红的那些词儿
■ 吐槽 吐槽不是单纯地发泄、抱怨,而是有艺术、有技术、有内涵地表达自己的不满。那些诙谐机智惹人眼球的吐槽,常被奉为“神吐槽”。吐槽一词源于日本一种古老的曲艺形式“漫才”,意思近于我国相声里的捧哏,可理解为拆台、揶揄等义。
■ 槽点 能作为吐槽对象的内容。
■ 咆哮体 没有固定的格式或内容,就是带许多感叹号的字、词或者句子。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咆哮体是一种标准的吐槽文体。
■ 知音体 知音体是指用煽情的语句来吸引读者的文章标题。
■ 躺着也中枪 躺着也中枪就是自己什么也没做,没招惹别人却被别人言语攻击给击中、给打击了。简称“躺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