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益林选择了“逃离”。让这位在河套平原耕种了快半辈子的庄稼汉被迫离家居住的是,臭气与污水的“围村”——整日笼罩在村庄上空的臭气与村庄附近的污水横流。
村民饱受臭气侵扰
“现在七月的天都不能开窗户,能熏死人,都是对面联邦制药所属的光大联丰公司和东边德源肥业闹的。白天有两根粗粗的烟囱,冒出大量的白色有味气体,很呛人,落到窗户上就成了这一层厚厚的白灰。”王益林手指着窗台上的白色粉末对本报记者说。
王益林所在村庄是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八一乡丰收村三队,与德源肥业和光大联丰同处一村。前者是当地政府引进的一家废物利用企业,后者为专门的污泥处理企业,这两家企业都是负责该村附近药企联邦制药(内蒙古)有限公司(下简称联邦制药)的污染物处理。
自2007年联邦制药正式投产以来,王益林平静地耕种生活就此打破——浓烈的酸臭味从此笼罩了他的生产与生活。
由于王益林的家与东边的德源肥业和南边的光大联丰均相隔不过一里多地,臭气与污水便成他们村子的“不速之客”。刚入村口一股浓烈的气味就迅速充斥了记者的鼻孔,还未走到王益林原住处记者已感觉到明显的头晕恶心。
王益林表示,任何时候都可能有臭味过来,让人喘不上气,家里的门窗都不敢开。加之,由于周边企业大量抽取地下水,造成水位大幅下降,同时还将污水直接排入干渠,造成居民不仅喝不上水,就是抽上来了,水也有味不能喝。
巴彦淖尔市环保局一位官员曾向媒体证实,联邦制药离市里七公里左右,原先在郊区,但是随着城市的扩建,离市区很近,一遇到天气不大好的情况下,味道确实很大,这是很难忍受的。
“大人能忍受一下,但小孩就不好办了。村里就经常出现小孩被臭气熏后出现类似中暑后的现象,头晕、恶心、乏力。”王益林无奈道。正因为出于对小孩身心健康的考虑,王被迫选择了“逃离”。
对于气味污染的说法,联邦制药一位不愿署名的人士告诉本报记者,“我们在医药行业的环保水平是位于前三位的,如果我们有问题,这个行业就没有一家没有问题的企业。”
不过,一位联邦制药知情人士却告诉本报记者,联邦制药在污染空气和水的同时,更重要的他们还在随地乱倒污泥以致土壤被污染。去年联邦制药附近的黑色污泥地还是露天的,后来就直接把污泥和土埋在一起了。
这一说法也得到了王益林的证实,顺着他手指方向,记者发现,八一乡农丰村公路南边的农田中有被倾倒的大量黑色的渣状污泥。“这些污泥渣子散发着刺鼻的气味,都是联邦制药倒在那里的。”王益林说。
“农民自己农田施肥也有味道的,不可能完全没有味,这是符合环保标准的。”联邦制药上述不愿署名的人士解释称,八一乡农丰村确实是在联邦制药附近,企业生产的废渣并不污染环境,那是有机肥料,也是用来沙化土壤改造的;而污水是经过市政污水处理系统排污的。
向配套企业转移污染物
然而,一名曾在联邦制药环保车间工作了3年的前员工的说法却与上述联邦制药人士截然不同,“联邦制药环保治理理念可高度概括为:利用附属企业转移污染;巧借城市污水处理厂适时偷排。”该前员工称。
据了解,抗生素中间体企业的主要污染物可分为六大类:一是高浓度的菌丝、菌浆等废菌渣;二是污水处理后的污泥;三是高浓度的苯乙酸废水;四是高浓度的生产过程废水;五是低浓度的生产过程废水;六是气味污染。
据中国化学制药工业协会相关人士介绍,随着环保要求的越来越严,作为一家抗生素药用中体生产企业,按照通常的建厂设计标准是要做到零排放的,即生产过程中的废水、废料、废气在厂区内完成处理回收,应配建齐全专门的污水、菌丝与污泥的处理厂。
目前来看,联邦制药只具备污水的处理能力,其它的高浓度的废水、菌渣以及污泥处理厂均交由配套的下属公司或合作企业来完成。
如果按照上述医药协会人士的零排放要求,“从目前联邦制药仅有污水处理设备来看,光污水处理厂的升级改造还需投入数千万元的资金,同时还得投入巨额的污水处理的运营成本。”上述知情人士表示。
以当前联邦制药8000万吨的年生产能力计,日均产生的高浓污水将达到12000吨的水平,该知情人士估计,“以每吨30-35元(包含电费、人工、折旧、药剂等费用)的污水处理费用计,日均污水处理费用至少需要35万,仅一年的污水处理成本则高达1亿多元。”
从上述知情人士的估计不难看出真正做到零排放的成本压力之巨大,这也是其交由配套合作企业处理的原因。
“利用附属企业转移污染遮人耳目。在废菌渣处理过程中,厂区周围臭气熏天,即使是出了事也是配套企业的事,联邦制药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上述前员工说。
除德源肥业之外,为解决最难处理的苯乙酸高浓度废水,联邦制药将这些废水拉往70公里外的磴口县德正化工厂进行处理;而污泥则由光大联丰公司填埋,该公司的填埋地位于王益林所在农丰三队正南方,相隔仅一条公路,也是本文开头所指的“臭气与污水围村”的另一污染源。
前员工称偷排污水
就在联邦制药选择将污染物转移给合作配套企业处理的同时,王益林和他的邻居们却没那么幸运了,“逃离”或许是不错的选择。但更为可怜的是,乌梁素海已“无路可逃”,默默地接受着远道而来的污水。
据上述前员工介绍,联邦制药还通过城市污水处理系统适时偷排,不定时启用临河市生活污水排水渠偷排,该渠绕联邦制药周边而过,未做任何防渗处理,在农田等人烟稀少的开阔地的掩护下,自西向东流入乌梁素海。
同时,联邦制药还在其南侧500米处的临河市污水渠边,建有专门的排水泵房。“排水泵房,有专人24小时值班,对过往车辆及驻足人员进行监视。”上述前员工介绍说。采访中记者曾多次试图进入排水泵房了解,但都被警觉的看护人给拒绝。
上述前员工称,表面上看是将联邦污水由泵站加压逆流而上排入上游的城市污水处理厂,但实际上内部是设有暗管的,平时细水长流持续偷排,到了晚上12点至凌晨5点,联邦制药环保车间各工序停止加物料,所有设施停止运转,渠上排水泵房阀门就大开。
就这样联邦制药产生的污水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排入生活污水渠,进入黄河灌区水系,最终回归到它们的唯一归宿地——乌梁素海。
“如果遇到上级环保部门突查,联邦制药会自有高招,他们先将高浓度废水临时储存于两个2000吨的池子中,再找机会偷排,这4000吨的污水用30分钟便可排尽。而其它低浓度的废水则进入正常的处理系统,应付领导检查和参观。”上述前员工介绍说,这便是当地环保部门在线检测联邦制药污水处理达标的原因。
中科院院士王光谦曾做过有关乌梁素海的调研,他引用巴彦淖尔市环境监测站2005-2010年的观测资料说,乌梁素海环境污染和生态功能退化形势严峻。同时,乌梁素海的水污染严重,2005~2010年COD只有3次达标,氮氧超标率为30.3%;底泥污染严重,TN、TP以及重金属超标,西大滩与东大滩底泥污染最重。
王光谦说,湖区长期接纳灌区生活、工业污水,是导致湖区污染,富营养化程度高的主要原因。
事实上,说到乌梁素海的污染成因无论是专家还是当地政府官员都没有回避工业污染。
2010年12月13日,国家林业局湿地办公室与巴彦淖尔市政府曾在北京专题讨论过乌梁素海的污染问题,时任巴彦淖尔市代市长的何永林(现任该市市委书记)坦陈,“近年来,随着河套灌区排入乌梁素海的工业及生活污水逐年增加,加之湿地补水量大幅下降等多种因素,乌梁素海水质逐年恶化,湿地大面积萎缩。”
同年7月28~30日,水利部、环保部、发改委曾组成联合调研组,针对乌梁素海严重污染情况展开调研。三部委的调研认为,乌梁素海总排干入黄水质近年来均为劣Ⅴ类。
令人遗憾的是,工业污水的排放仍旧没能收敛。根据八一乡村民提供的从联邦制药泵房西侧提取的污水样品化验结果显示,COD194.1 mg/L、氨氮32.5mg/L,分别是国家要求标准60 mg/L和15mg/L的3.2倍和2.2倍。
截止本文发稿时,对于上述前员工的说法,本报曾多次向联邦制药内蒙公司进行求证,均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