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百家饭长大

　　湖南省汉寿县龙潭桥镇白洋湾村，是个离城数十公里的小山村。狭窄的乡间公路像钻迷宫般在山丘田畴间蜿蜒，行至无路处，方到白洋湾。

　　朱天鹏的外公就住在这个人均只有4分地的小山村里。自3岁父母离异后，这个1988年出生的男生就跟着妈妈王美英回到了外公家里。王美英很快就去广东打工了，由于外婆早逝，朱天鹏和外公相依为命。

　　“我能活下来，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朱天鹏说，3岁多时，那年冬天下大雪，因为无人照顾，他在外面玩时掉进了雪坑，怎么爬也爬不上来，差点冻死在里面，幸好有路人经过，把他抱出来去烤火才被救活。

　　小时候，外公经常出门，晚上不回家，放学回家的他经常被锁在屋外。为此，他睡过晒谷场、井盖，甚至树上。后来，他不得不长期寄居在同学家里，这家住三天，那家住一周。

　　比流离失所更让他恐惧的饥饿，由于家里一贫如洗，他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从我有记忆起，就好像没吃过饱饭，很小的时候我就总盼望自己能赶紧长大，因为长大了就不会被饿死了。”

　　让他记忆深刻的是，有一次去邻居家，看到桌上有碗肉，他走过去抓了一把就塞进了嘴里，因为好久都不知道肉味了。

　　饿也是他长期寄居在同学家的重要原因，要不是靠吃百家饭长大，他的人生还不知道有没有后来。

　　从很小的时候起，天鹏就得自己挣钱补贴家用。夏夜抓泥鳅和鳝鱼是他主要的收入来源。5年级那年的一个晚上，他光着脚在田间捕泥鳅，突然被蛇咬了脚。“根据农村生活的经验，我用青草拼命地擦伤口，然后跑回了家，但不敢告诉外公，他也没钱带我去医院。我用布条子把小腿下面捆住，然后就躺在床上等死”。

　　第二天，他醒过来，脚整个变黑了，“我找来一把小刀，用火烧了下刀刃，然后咬着根甘蔗，用刀去割开伤口，把里面的黑血挤了出来。后来，我的脚竟然自己好了。”

　　生活上的折磨还不那么可怕，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摧残。

　　母亲到广东打工后，经常哭着打电话回来，诉说生活的艰辛屈辱。朱天鹏5年级那年，母亲王美英精神失常了。

　　对于这段历史，王美英至今还有记忆。她说，那时候她失业了好长一段时间，身无分文，贫病交加，她一连睡了好几天，醒来后就觉得到处有人想害她。幸亏有好心的老乡给了她70元路费，让她回了老家。

　　王美英回来后，经常离家出走，精神正常时又跑回来。由于无人照顾，5年级时，朱天鹏只好休学在家里照顾母亲。

　　幸好有外公的坚持，他才没有辍学。在捡了一段时间的破烂以后，他凑了一小笔钱，重新回到了学校。

　　初中曾梦想入黑社会

　　席磊对初中同学朱天鹏始终有这样忘不了的一幕：有一年天降大雪，朱天鹏没有鞋子穿，光着的脚丫上一边套一个小蛇皮袋。下课的时候，他在教室里蹦来蹦去，但仍冷得发抖。

　　朱天鹏说，冬天太冷，没有鞋子穿，他经常的做法是去学校食堂打桶开水，上课时把脚搁在桶子上暖着，水温下降后，就直接把脚浸在水桶中。

　　生活上的赤贫让朱天鹏甚至连住宿费也交不起。龙潭桥中学离家20多里乡间路，每天走路来回不太现实。

　　当时他也没想着再读书，每天跟着一群小混混瞎混，晚上经常在网吧、台球室将就一晚。

　　“像我那样的条件，怎么可能还会想着读书呢？说实在话，我当时的梦想是能当黑社会，当时我想，只有入了黑社会，我才能有吃有喝，还能照顾妈妈。”因此，他经常跟人打架，甚至跟老师打架，还经常打牌赌钱，是班上有名的坏学生，成绩也常常在最后三名。

　　让他感动的是，班主任李菊梅老师一直对他不放弃、不抛弃。“她经常劝导我，要我做个好人，还给我举了张海迪等人的例子，让我在逆境中振作。老师不是都喜欢成绩好的学生吗？我何德何能，值得她这么对我，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我就感动了。”

　　说起当年的教导，李菊梅老师说，朱天鹏是因为家境造成了自我保护的逆反心理，很敏感，也很喜欢攻击人，“但我始终觉得他本性不坏，我了解了他家庭情况，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上学费用一直靠挖泥鳅黄鳝弥补”。

　　有一次物理课，老师说到实验用的砝码丢了一个，朱天鹏不怀好意地笑出声来了，这倒不是他偷走了，这笑声只是代表着一个坏学生的各色。物理老师随口批评了一句，他就把书砸到了老师头上了，随后又跟老师动了手。

　　事后，朱天鹏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何况对方还是个女老师，但他没想到的是，李菊梅老师在跟物理老师说了他的家庭情况后，物理老师竟然丝毫没有表示出要责怪他的意思，反而很温和地跟他谈心，劝他好好读书。

　　这件事深深触动了朱天鹏，他由此暗下决心要作出改变，当时正值初二的第二学期，离期末大概一个月左右，有一门生物地理会考在等着他。之前的生地模拟考试，他抄了8本书，150分卷子才答了54分。

　　“我突然觉得我自己应该努力了，于是变了个人似的，每天认真学习，晚上就蹲在厕所前面的路灯下看书，放下了所有科目，只背生物地理。”结果，生物地理会考他得了123分，高居全班第三名。更让人吃惊的是期末的物理考试，他得了91分，全班第一！

　　但当时，不论是同学还是老师，都认为他是作弊得的高分。

　　初三第一学期，他依旧异常努力。期末考试时，为了防止他作弊，学校把他单独放到了初二的考场。成绩出来后，他的数学、历史、政治等科目都得了90多分，在全班名列前茅，只是英语太差，考了42分，但他的综合成绩依然排到了班上第7名。初中毕业时，朱天鹏以班上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汉寿县第二中学。

　　拼命求学

　　上高中后，第一个打击很快就来了，军训时，朱天鹏在体检中被查出患有乙肝，而且很严重。

　　“我当时就哭了，觉得自己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自己是废人一个。”他去找班主任张淑兰老师，要求退学。他想，反正没钱治病，不如去打工，挣一笔钱，让妈妈有些依靠。

　　没想到张老师很干脆地对他说，你不要着急，钱不是问题，我有得是钱，治病的钱我都出了，生活费也都出了，将来你发财了再还给我。

　　张淑兰老师的话让天鹏陡然有了坚持的信心。“这并不是说我真的会从张老师那里拿多少钱，重要的不是钱，是那种可以依靠的感觉。张老师给的是座山，无论遇到多大困难，我都觉得有了依靠。”

　　在张老师的帮助下，朱天鹏一边求学一边治病，身边的老师同学纷纷伸出了援手，也让他倍感温暖。只是他经常婉拒师友的帮助。

　　西药太贵，他吃不起，一个同学的妈妈带着他去找乡间名医开中药，两人走了好远好远，问了好多人，才找到那个医生。“从来都是我来照顾妈妈，第一次有一个母亲来为我做这么多事情，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温暖，也好有力量。回来的时候，经过一个莲花池塘，同学妈妈突然努力弯下腰，摘了一个莲子给我吃，那一瞬间我特别感动。”

　　中药得熬完喝，朱天鹏就在宿舍的楼下用砖头简单地搭了个灶，在校园里到处捡柴火每天熬药喝。这一熬，就是六七年，中间几乎从未间断过。

　　横来打击并未影响他在学习上的努力，他依然保持着初中奋发后的拼命状态，每天睡得比同学晚，起得比同学早，成了班上公认的最努力的人。

　　然而，祸不单行，发现乙肝后不久，他又患上了鼻炎，严重时还会吐血。两种病把他的身体搞得糟透了，再加上他排斥别人的救济，一味克扣自己，一碗面条吃一天，几个馒头也对付一天，每天饿得头昏眼花，连胃病都饿出来了。

　　终于，他的身体完全垮了下来，每天晚上被肝病、胃痛和胸闷弄得睡不着觉，记忆力急剧下降，精神高度紧张。虽然努力，但他的成绩却一落千丈，班上80多人，他每次都排在最后十名。

　　他又感觉自己读不下去了，但张淑兰老师安慰他说：“天鹏，成功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凭你的毅力，将来一定会有成就，不要放弃”。张老师还经常主动找到他，要给他钱，但常常被天鹏婉拒。

　　在这样艰苦的情形下，他的坚持终于有了效果，高一第二学期，他前进了30多名。

　　但是，高二的时候，他的病情恶化，文化成绩再次一落千丈。无奈之下，高二结束后，朱天鹏决定走体育特长生上大学的路径。

　　有肝病其实不能搞体育，但在当时，上大学对他来说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所以他豁出去了。

　　虽然身体不好，但他那种艰苦卓绝的努力又一次得到展现。汉寿二中体育老师曾强说，朱天鹏有个外号叫“二十组”，别人搞训练，都是练几组，但他一上就是十组二十组，拼得太狠了，他在运动场上晕倒过三四次。“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时候骂他说不是这种搞法，他从来不听，有次他晕过去了，醒来后还对我说，‘我撑得住’，当时我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高考前的体育专项测试，身高只有1.6米，体重不足百斤的天鹏，竟然在全班数个体育生中得分最高，且远远超出了一本分数线。

　　正是靠着这种艰苦卓绝努力的毅力，以及精诚服务同学的精神，虽然成绩不理想，但从高一到高二，朱天鹏一直担任着班长。

　　他高二时的班主任陈军安说，朱天鹏的高二上的是重点班，这个班是从多个班级抽来的尖子生，班上有4名同学在高一当过班长，6名同学当过团支书，“我开学时没选班委，三周后让班上同学自己推选，结果，天鹏被一致推选为班长，事实证明，也是最让我放心的班长。”

　　高三时，妈妈的病情最为严重，经常打电话找天鹏哭诉，弄得他神经衰弱。

　　有一次，妈妈给他打电话，要他赶紧回，否则就自杀。无奈之下，他只好连夜赶回了几十公里外的家中。他反复开导、安慰妈妈，但妈妈已经失去了理智，大吼大叫，还不停地踢他、打他。由于鼻炎发作，讲着讲着，他吐起血来了。深夜，王美英的情绪终于平和了下来，天鹏和衣躺下，想小睡一会儿赶第二天的课程，本打算早上6点就出发，但家里没表，他醒得很早，就摸着黑出发了。

　　走到渡口，一看没有船，才知道来早了，于是他睡在了河堤上。不知过了多久，天下起豆大的雨来，把他浑身淋得透湿。过了河，上了车，到了学校附近下车，他才发现自己连路都走不稳了，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赶紧找了个出租车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