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在线-衢州特快4月5日讯:3月31日,作家王跃文登上莞城“文化周末大讲坛”,演讲“官道与人道”。在为读者签名时,王跃文用的是随身携带的钢笔。那是钢笔中的奢侈品牌,一个真皮万宝龙皮套,里面装着两支名贵钢笔,一支朋友送的价值四五千元的“派克”,一支在台湾购买的“万宝龙”价值六七千元,再加上几千元的皮套,一套钢笔组合,总价值在一万元以上。
虽然王跃文的书一直很畅销,但作家绝不属于富豪阶层。对王跃文而言,名笔并不是一件“炫耀”的道具,而是一个作家的精神寄托。按他的说法,一个以拿笔写字谋生活的人,当手中握着一支好笔时,那种精神上的满足与愉悦无与伦比:“是对自己写作的一种鼓舞”。事实上,作家的荣誉感,也是他从政府机关离职的主要原因。
写作十余年来,王跃文因为《国画》、《梅次故事》、《苍黄》等小说成为中国官场小说的代表人物。但他坦言:“我不仅仅写官场小说,对于官场小说这样的定义并不以为然。”
《国画》出版后命运多舛,曾在没有公开禁令的情况下,“被禁”近十年。人们在堂皇的话语空间里对此讳莫如深。但作为民间话题,一直没有停止过这本书的传说。正版《国画》无处可寻,盗印版本却广为流传。曾有出版业界人士估计,盗版总量应在两百万册以上。而在此期间,王跃文一直在以“黑色幽默”的方式为这本著作沉默辩解:为盗版书签名,搜集各地不同版本的盗版《国画》。
一支笔写尽官场的尔虞我诈和仕途的波谲云诡,但王跃文的初衷,却是“觉得社会不应该是这样子”。他想通过写作的方式,表达一介书生的家国情怀和忧患意识。他甚至直言:“如果有一天,人们不再关注官场小说,也许就天下太平了。”
官场小说与“官场小说作家”:
“官场小说”让一些作家的创作更狭窄
东莞日报:当下,无论是实体书店中,还是网络书店,都会专门开辟一个特殊的“官场小说”序列,您在最初写《国画》时,当时社会上有没有专门为此类小说贴上这样一个标签?
王跃文:我并不赞成这种分类方式,什么叫官场小说?无非写了一些官场上的事罢了。这都是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现实主义小说分类的一种方式,按照题材来分类,什么工业题材小说,军事题材小说。这种划分不很科学。文学就是文学,如果按照这样分类的话,那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岂不是要变成“渔业小说”?换个角度来说,“官场小说”的这种分类,又会引导一些作家的创作,使他们的创作方向更为狭窄,只会按照这种分类来写作。
东莞日报:可你也一直被冠以“官场小说第一人”的名号。
王跃文:对“官场小说作家”的标签,我个人也并不是太认同,我有许多非官场的小说,我自以为也非常棒。我最近在湖南省的文学杂志上发表了《漫水》,是一个中篇小说,五万多字。这个小说是写我非常熟悉的乡村的,从叙事方式、情感节奏上,都和所谓的“官场小说”有很大区别。
东莞日报:由于你曾经身在政府机构中,写出来后,会不会有人觉得你在有所影射?会不会有人对号入座?
王跃文:我自己清楚,我的写作并没有影响具体的人与事。我只是想把一些现象提炼出来。真正的创作,都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但写出来后,有不少人都说写得像,就对号入座,说某某人写得像极了某某人。其实不是的,我对照搬生活的写作很不以为然。大家说我写得像,我只不过是对那种生活太了解了,以至于很多人都可以在书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正版与盗版:
曾买盗版书申报茅盾文学奖
东莞日报:《国画》出版后,因为对官场生态入木三分的描写,成为了畅销书,但因为题材敏感,在出版之后,就迅速淡出读者的视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跃文:其实中国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禁书”,至少没有什么正式部门发文明令禁止出版《国画》,但确实因为这种、那种的原因,它无法与公众见面。不过,它的生命力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它成了盗版书商青睐的对象。
东莞日报:那么你又是如何看待你的书以盗版式的形式流通?
王跃文:作为一个作家,肯定会觉得盗版侵犯了我的权益。但在正版缺席的情况之下,我也很无奈。我记得有一次我去书店里看到一本书,是盗版的《国画》,于是就在上面签名写道,“此乃盗版——王跃文”,然后告诉书店老板说,以后不要卖我的盗版书,否则将到有关部门去告他,但他们仍我行我素。过了不久,我一个过去的老同事打给我电话说,他在书店里买到你的一本签名书,正是那本“此乃盗版”书。
大概在2005年,我去深圳参加一个活动,在一家酒店里,他们抱来了一摞书让我签名。结果我一看,全是盗版,但是我想了想,还是要签,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没有正版,那只能签“盗版”。我当时有了一个念头,以后只要是盗版,我都会签,一直签到正版书出现为止。2010年,我的正版书“重出江湖”,我才不给盗版签名。
东莞日报:据说你自己也搜集了许多你的盗版书?
王跃文:中国各个地域,都有不同的盗版体系,所以盗版书也有各种不同的版本。我自己遇到,都会买下来留个纪念,还有不少朋友看到,也会买来寄给我。搜集很久之后,就留了一大批,大概有百把本。
有一年,我所在的单位,还想把《国画》拿去参评茅盾文学奖,可是当时的正版已经快绝迹了,我自己也仅余几本样本,舍不得拿去参评,于是干脆出去买了几本盗版书去参评。不过,后来也没能参评成功,因为有相关人士说怕我参评后影响不好,我是不愿给组织添麻烦,所以就听从建议,自己撤回了参评要求。
东莞日报:那么,你的书在公众视野中消失十年,2010年又重新再版,对此,你的心境有什么样的变化?
王跃文:我自己还是感到很欣慰的,因为这些书经得住时间的挑选,说明它们既是畅销书,又是常销书。至于未来,我还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人对它持续感兴趣,如果是在未来四五十年间仍旧有人在读,那才能真正的“留下来”。
真实与虚构:
我如果继续从政,注定一败涂地
东莞日报:在你的小说主人公中,无论是朱怀镜也好,关隐达也好,还是李济运,他们在官场的环境中,似乎都渐渐失去了个人的人格,从而自觉的和官场文化融为一体。
王跃文:我觉得现在这个社会,对中国官员的文化修养的扼杀,在中国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在过去,所有的官员都是读书人,写诗作文,是他们行走官场的一个很好的名片。从这一点上讲,封建时代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是文艺爱好者。现在呢,如果一个官员写作,他们会觉得他不务正业。现在的官员,是把自己的内心情感隐藏起来,是自我压抑的人。作为一个县官,郑板桥可以把民间疾苦写进诗里面,而现在的县官,只能写说“形势一片大好”,这是一种非常可悲的现象。
东莞日报:在你和其他官场小说作家的写作中,地名往往都是虚构的,但虚构的城市的政治环境又自成一体,为什么不直接写实际的地名?
王跃文:这充分说明了当下文学话语环境的实情,作家如果写了一个具体真实的行政区域的名字,那这样的作家就会惹来麻烦。但是,虚构的事物,有时候比真实更为真实。
东莞日报:十几年来,似乎官场小说越来越红火,而公务员报考也是越来越热,您觉得这种社会现状说明了什么问题?
王跃文:我记得1992年的时候有篇报道,说江浙一带的市政机关招人很难,但后来报考公务员的人越来越多,我觉得这是我们在一些方面的改革的不到位所致。经过二三十年的改革,人们本应该价值观更多元化,择业渠道更宽泛才对,但现在来讲却恰恰相反。这说明,政府仍是权力与利益的所在地,也是资源的控制方。另一个,也说明当下中国就业的门路也并不多。除了公务员和事业单位外,都是自由职业,你在体制内混得好,可以升官发财,做得不好,也能保一辈子衣食无忧。而自由职业的社会保障就不是很牢靠。
东莞日报:现在不但有不少官场中人把官场小说视为仕途晋阶的必修课,连不少刚涉人士的年轻人,也都把官场小说视为闯荡人生的法宝,对此你怎么看?
王跃文:很多人对官场小说存在一定的误读。读者看你的小说,那是因为对小说内容的认同。通过阅读,在你的小说中得到一种宣泄,而如果有人,想在其中得到升职或者是成长的经验,那是很难的。还不如直接投身官场,那才是一个大学校。
东莞日报:你把官场写得非常透彻,理应是对官场游戏非常谙熟,那么,有没有设想过,如果让你继续从政,将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况?
王跃文:有句古话:非不能也,而不为也。我在小说中写的那些东西,很多都是自己批判和否定的,我怎么会做呢?我如果继续从政,注定一败涂地。在官场上混,注重工夫在诗外。而我是最不讲诗外工夫的。我不会按牌理出牌,不会循规蹈矩,必定处处受挫。